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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2001/12/20 23:23:31 人气: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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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自 赎
我躺在床上,只是躺着,但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正在一浪高过一浪的涌起。
啊……他就要来了,他就在逼近,他就这样不断地幽禁、折磨和求索我……为什么?
痛苦的狂笑从唇边泛滥开去,却又消失地如同一只惊弓之鸟,——什么也不曾发生。
不错,我在自欺欺人,我当然知道为什么。——是我的血液将他吸引而来,是我的血液在维持我们两人的生命,由我来制造生机、活力以及无法自拔的痛苦,而由他来享用、剖析和永不厌倦地品尝。
从那道无法愈合的旧伤里,不堪负荷的忧郁再一次流淌到每一个指尖,尽管这种苦难早已麻痹了我的神经,但是从无意识间流露出的低微的叹息里,我还是感到了那伤痛扩散的波纹。
我又被刺痛了,因为最真实的悲哀是植根在我灵魂里,而不是来自这肉体上的伤痕。他知道我的所有,也包括我痛苦的根源。但这却并不妨碍他对我所做的一切,他甚至会迷恋地告诉我:他爱我,他爱我的血液,他爱我与众不同的风姿——因为我的心灵伤得那么深刻,那么无法挽回,绝望,本身就是一品让他陶醉的熏香。
也许躺着对我而言太安静了,我起身走到镜前,端详着另一个自己。
好了,就算他说的是对的,但是为什么我能允许他对我所做的 一切?我必须重新审视自身。
即使颈背上的两个小洞现在已无法看见,然而在我的身上,泄露出他的存在的,这并不是唯一。
再次扪心自问想到他的原因?难道是我喜欢这伤疤……难道是因为他的力量在我身体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印记?当我凝视着身上其他部位时,我无法回避由他的唇触抚过的痕迹,就算我竭力忘却,但那时的记忆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重现。的确,在那里,他并不粗暴,他没有用利齿咬啮,而只是用缺乏体温的嘴唇仁慈地、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游移。他不过是个美食家罢了,是在饱享了鲜血之后,还要兴致未尽地品尝一下甜点——而那就是我的躯体。
我不清楚他的力量有多少,所以我不能肯定对于我们的关系,他究竟可以操纵到怎样的地步?——每一个星期,每一个夜晚,他都能自如地摆弄我的一切,轻易得就仿佛他所摆弄的不是一个人,而是规规矩矩排列在碗橱上的碟子。我也同样不清楚,在每一次过程中他使用了多少力量,就足以吸取我的血液,并让我为他的所为痛苦呻吟……
我走向浴室,但是在这样一个满溢着阴郁和苦恼的国度里,即使是点燃了炉火,赤身裸体从来也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而经由仆人烧沸后才倒入浴池的开水,也会被这里冰冷的空气虏获去全部的热量,只剩下一盆毫无生气的冷水。
在他未到之前,一切都暮气沉沉,他不仅是这阴暗的地域的主宰,他还是我的世界里的君王。为了能存活在这里,我要向他感恩,并倾我所有来报答他的仁慈……是的,用我自己来赎买弟妹们的自由,这都是必须的,这也都是合情合理的。
我边是如此想着,边竭力擦洗每一寸皮肤,机械得如同傀儡——可能这正是我还活着的证据,直到新的伤口提醒我起身去抓取壁炉架上的毛巾。也许我妄想这是个神圣的洗礼,会让所有的痕迹和伤痛同污水一样流淌进地道里,永不见天日。然后当我坐在火焰前时,我就又会感到炉火的温暖,并让它来减轻寒意,抚慰我的苦楚。
他是火焰么?能给我死亡,也能赋予我生命,但我知道我卑躬屈膝的理由并不是单为了活着而活着。不是,不是的,只要给我一把雄雄的烈火,或者干脆是用一根削尖的木桩刺穿他的心脏,我就能杀死他,就能获得自由,就能远远逃离这被邪恶、诅咒和黑暗统治的孤堡!
一瞬间,我觉得我有了主意,但就在我从地毯上站起的时候,我却摇了摇头。由紧绷到剧痛的唇边勉强挤出了一个苦涩的微笑,微笑僵硬了,变成了低迷的叹息。短短削齐的头发上没有了水珠,我厌恶地将毛巾掷向地板。
我应该抛弃这个疯狂的念头。我能干什么?自我救赎?回到我来时的生活里去又怎样?——在大街上被围捕、被讥笑,只有拼命狂奔才能使全家存活下来。而现在,只要忍受一点有损尊严的恩惠就能保护他们,勉强反抗只会使事情更糟。这有什么不好?我为什么不这么做?记忆中没有可以温暖灵魂的部分,那么自由还有什么意义?
就在疲惫地躺回床上的时候,我察觉到了他的气息——强烈的、不容有任何抗拒的气息。那不是从身体的哪个部分蔓延开的,而是突然间置身冰窖,寒冷从每个毛孔渗入细胞。再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如此迅速地侵占我的一切感官和思维,我仿佛是为了感受他而存在的,就连我的战栗也象是为了呼唤他而发出的呐喊!
恐怖和虔诚迷乱地交织在一起,他就是救赎我的黑暗天使和救世主……记忆之河逆流狂奔,冲溃一切遮拦。每当我要逃避那令人讨厌的触碰时,他就偏偏要出现在我的门前。然后将他强有力的手放在我的肩上,迷醉地微笑着,同时显露出一口森白的利齿……
我几乎要被绝望的回忆吞没了,但晚间的微风悄悄地滑入,轻柔地安抚了炽热的伤口,低语着静谧的沉思和星子昏睡的梦呓。我感激地举头回望窗棂,但那里只有无尽的黑夜和……
我知道他是什么,确切地说是知道他的身份……尽管人人都听说过他的名字,但是我敢打赌,只有我有权说“了解他”。当他用冰冷的语气向我解释每一项条款时——听上去似乎很尊重我,但实质上就是将我囚禁在他的城堡里——我就明白了他是怎样的人。契约里面规定:我要成为他的珍馐苟活于此,不能再见我的家人,而作为回报,他会保护我和家人的安全,可是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为什么。这是交易?这是救赎?但除了同意之外还能有什么其他选择呢?
他为什么又出现在这里?他今天明明已经品尝过我的鲜血了……他把手伸向我,我服从地走向他。看着我从容又温顺的样子,他会作何感想?我试探性地低声问道:
“今天……还要?”
我等待着回答……即使每一秒都在折磨着我的神经,但我别无选择……
“过来。”
他的嗓音低沉、深邃、平缓,宛若是从冥府吹向人间的死亡。但与其说是他溶入了暗夜,不如说是暗夜被他吞噬更为恰当。夜是他的魂,他的影,他永久的居所,同样的,他就是夜间的一切,纯粹、有力和迷惑万物的妖魔之美。黑色庇护起他和他的惨白,好象凝霜的月光映入玄黑的湖面一样诡异、不安。我看见他澹披的晚间的露水,在他的银发上熠熠生辉,一如玉盘的碎片。而在他每一个触摸我的吻里,都留下了丝绸般的长发涂画过肌肤的记忆……
我被他牵引着退回床边,因为我所有的知觉都象是抽空了一样。我仅仅知道他又在吮吸我的生命了,但是是什么驱使他要贪婪得近乎想把我的血液吸干?不,我不再问为什么了,即使那是他的愿望也好,至少现在,我希望如此迷醉下去,哪怕付上生命作为代价。他的体温常常比我的要低,但是能使我燃烧的却别无他物。我等待着他的亲吻,等待那轻微的痛苦去打开使我不能停止的快乐之源,就算我明白我等待的将全都是致命的触抚!
为什么?他现在对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我是如此被需要着,我快乐着,我厌恶着,我陶醉,我堕落,我是在憎恨他吗?我是在憎恨自己吗?我渴望外面的阳光吗?我更害怕在阳光下坦露自我吗?我需要理由呀,谁来告诉我什么才是我憎恨的真实呢?——而他就如此冷酷地注视着我的丑陋,如果他从不让事情脱离他的控制,那么,我现在变得这样矛盾和软弱是不是亦在他的计划之中?如果他侵占和操纵了我的一切,那么我还要自己有何用呢?
他的手、他的唇、他的爱抚都使我无法自制,我只好象以前经常的那样,不停的喘息,紧紧闭上眼睛,拒绝去窥视他此时的神情。我现在明白了,他并不需要使用他惊人的力量,仅仅是他的亲吻,便能使我迷失在致命的快感里!当我在他的怀抱中震颤着释放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抬起视线,小心翼翼地斜视着面前妖魔。
是的,惟有他……惟有他的爱抚能令我激动、战栗、充满被需要的渴望。如果有一天他离开了……或者如果我真的杀死了他……我能获得什么?我又还能剩下些什么?我只拥有我自己……只有自己……
“为什么?”
我的话语回荡在寒冷的房间里……炉火已经熄灭了么?我仿佛能听到时间凝固的声音。
“我想知道你快乐的原因,如果我需要你,你会感到快乐么?”
我直直地盯着他的双眸——从那里我知道有些什么是我不应该说的。我凝视着他眼中倒映出的两个血红的圆点,它们正流出痛苦,而我却微笑。缓缓地,温柔地回答道:
“没有,从来也没有。”
我把手伸向背后,取出那个人交给我的东西。这将是我唯一的生机——如果我能抓住它。
“不知为什么……今晚,我觉得我必须那么做……尽管我吸食你的血,但你不是奉献给我的牺牲——至少我从未如此想过。”
我再次微笑了,我在眼泪中惨然地地微笑。
“你想让我好好活下去?”
当我平静地提出这个问题时,他一直注视着我,然后捧起我的手,轻轻地吻了一下,又迅速将它放到一旁。
“我给予你你的生命。”他的语调依旧是不紧不慢也不犹豫。
我点着头,眼泪不住地流淌,在他还未察觉我的隐秘之前,我用一个感谢的微笑来转移他的注意,同时用我藏在背后的另一只手带给他死亡。
“那么让我取走你的生命。”
当我攻击他的时候,当我刺中他的弱点的一瞬间,在我的脸上一定充满了无法克制的狂乱,这种情绪完全扭曲了我的脸,我知道,我毁灭了他……我的爱。
但是他的眼睛里没有惊讶和疑惑——它们看穿了我的一切。他明白,我也知道他明白。但是谁也没有阻止,这就是命运吗?是命运让他做了今天要做的一切吗?就在今天,而不是别的时间。
我放开了刺穿他心脏的木桩,从他的尸体中慢慢站起身来。
“永别了,晃司——我的神。”
我走去打开窗扉,他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就好象是凭借了他的魔法一样。
“泉君,你所做的一切把这片大地从巨大的邪恶里拯救了出来。我们十分感激你。我替所有被他的统治所蹂躏的人民向你表示至高的感谢。”
“魔术师,请拿给我那把小刀……我还有些事情没有要处理。”
他震惊地看着我,但还是点了点头。他取出那把凝聚他所有魔力小刀,将刀柄交到了我的手中。
晃司。想要存活是我的天性,为了自己能生活下去……你夺走了我的所有,所以我只能选择毁灭你。但是以死亡的方式……你已经为我付出了太多的代价,使得你即使倒在黑暗中也不是太令人讨厌。尽管……
我提着刀,向自己的手掌猛刺下去,那曾经是他尝惯的美味飞溅到他更加苍白的脸庞上,但是不论再给他多少鲜血也于事无补。
“这是我的承诺,只给你,晃司,只给你。”
当我将手放到他的手上的时候,他依旧如此冰冷。我从被自己的鲜血弄污的手腕上吸取血液,又将此送入他的口中,仿佛我所给予的不是血,而是生,是吹入泥人的生气,是生命里流动的暖质,我向自己保证,某种意义上,我和他永远联系在一起,没有恐惧,没有名义,也没有分离。
“让我们走吧。”
我把刀还给魔术师,他复又害怕地看着我。我一边捂着流血的手腕,一边回望着曾经囚禁我的房间和那个曾经捕捉住我的一切的男人。
为什么我的心在诉说着爱和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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