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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2002/7/18 15:21:16 人气: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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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散记(一)
窗外零零星星的飘着小雨,隔着淡白碎花的玻璃,仿佛有一股回忆扑面而来,而我竟是分不出它是甜是苦,也许那只是夏天里槐树花的味道,淡而香,在密密的岁月的绿叶里,挥发着寂寞又无奈的香味。
到底是久远了,远得连回忆都不再感到真实。
自小,是在外婆家长大。外婆是个异常干净的女人,外公很早就病死了,外婆独自带着三个孩子长大。 其实外公早年是在南京工作的,解放后,被组织派往宜兴,当年的宜兴图书馆,外公便是最早创办人之一。后来遇了文革,要下放。外公叹一声说,回了老家去吧。这一回就没再没出来过。
妈妈十五岁考上师范的时候,外公便病死了。那几年,靠着些微积蓄,还有乡里好多叔伯的接济,妈妈总算毕了业,十八岁工作了,就开始养家。妈妈也有三个孩子,我就是最小的一个,唯一的一个女孩。
这些事都是从外婆的口里,点点滴滴的知道的。外婆的红漆箱里有她早年穿过的浅色旗袍和银手镯。那时偷偷看见了,心里觉得神秘且古老。好象外婆晚上讲的故事一般,董永和七仙女,牛郎和织女,都不是人,是无法触摸的不真实。
卧房的墙上,有一个小像框,放着照片。最老的一张,也是最大的一张就是外婆的结婚照,外公穿着深色西装,打领带,外婆穿那条浅色旗袍。背景灰白,我常常是凝神望着,觉得好奇。
现实中,没见过这般打扮的人。那年代,正是最贫穷落后的时期。 大照片下面放着两张小照片,一张是妈妈小时候的照片,在宜兴拍的,头发短短,穿学校的制服,还带小小耳环。另外一张是我的,两岁,在南京住院时的留念。扎着两个冲天辫,穿小花裙,手里握着只小娃娃。
我在外婆家的时候,哥哥已经在妈妈身边上学了,于是我独自一人享受着外婆温暖手掌的抚摸。
对于冬天,已是没什么记忆,似乎只记得夏天的情节。
最难忘的就是随着外婆去田里采黄花菜,带着草帽,提着篮子,太阳毒毒的照着,满身满脸都是汗。那些黄色的花蕾,金针一般,黄色里带些青绿,却是在阳光下清润可爱,外婆嘱我采那开了花的,而她自己采花蕾。于是我就在那一片花蕾中跑来跑去,四处寻找那些咧嘴的花儿。
采了回来。外婆把它们洗净,放在锅上蒸,不用过多久,就会有奇异的香弥漫出来,这是我最感迷惑的地方。幼小的我,在那高高的屋子里,在那异香里,仿佛入魔一般,走来走去,深呼吸,再深呼吸。
童年里,难忘的香味就是那黄花菜和棕叶的香味了。在我看来,黄花菜的香偏于奇异,而棕叶的香,便是清润了。
外婆家后,有一条小河。小孩子们天天去游泳。外婆说小女孩,不能下河去。我就只有眼巴巴的坐在河边的石头上看。一直是那么听话的孩子,即使是那么小的时候。坐在岸边,脱了鞋子,把脚浸到水里,扑通扑通搅起水花,那些游远了的孩子们高声喊,小猫,来 呀。我的小名就叫小猫的。
我手里握着野花,看着他们,快活的笑出声来。那野花儿,外婆说叫做砸碗花的,有浅灰紫,有深明黄,也有淡蓝紫的,都是 一种,小小的,圆圆的,双重瓣。在河岸边是开成大片大片的。
常常在广阔的田地里,会发了呆。四周,水流声,虫鸣声,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蜜蜂爬过花心的声音,齐响了来,而我,就在这一片响声中恍惚了。
那些孩子羡我有背带的短花裙。其实那也不过是两岁的时候在南京住院的时候买的。那时,裙子长到脚踝,而现在已是在膝上了。孩子们都当我是客,虽然我在外婆家住了好几年。
我跟在他们后面,学会了爬树。最喜欢爬槐树,爬到枝杈的地方,伸出手来拉低了枝,采了那一串一串的槐花儿,塞到嘴巴,也没想过去看看那花心里是否有小小腻虫。槐花的心儿颇有些甜的,几串下肚,已是满口甜香。
而那些男孩子们喜那桑葚树,一颗颗乌紫的桑葚,只吃的满身满脸汁水。
前些时候,在街上,见有人卖桑葚果的。一串一串,又大又黑,五元一斤,便买了两斤来。坐在地板上,一边吃着,宝宝一边问:这是什么?我说桑葚,他还是浑然不解。可怜的孩子,他是永远也没有机会去爬那些桑树槐树了吧。
那时,孩子们玩的无非是离不了吃的。夏天,一大群孩子一路吆喝着,嬉闹着去寻知了。在树上寻蝉蜕,那是大孩子们干的事,因太高,拿下来也很麻烦。那蝉蜕是中药,是可以卖钱的。 我们只是在长长的柳树堤上,低着头慢慢寻找,会发现其实在那地上,隐藏着许许多多小小洞穴,找到了,去扒开它,里面会躺着还未长出翅膀的知了。找到 一个,就跳着欢呼,很快,玻璃瓶里就满了。男孩子们会生了火,放在火上烤熟了吃,我只吃了一个就不吃了,有点焦的怪味,不喜欢的。
他们准我留下一个活的来玩。我捧着玻璃瓶看着它爬上去,又跌下来,又爬上去,又跌下来,永远不知道停的。放在屋子里,隔在红漆的桌子上,一觉醒来,忽然已长出透明的翅膀来,身体还很弱,也不会飞,只呆呆的伏着,不知又在酝酿什么变化。
过几天,我把它放了。它先是盘旋着掉下来,可是一振翅,转眼就没了影。
如果是雷阵雨前后,会有很多很多蜻蜓,小孩子们一人手里拿一个大扫把,去扑。扑到了,我放它到帐子里,教它逮蚊子吃。外婆说,在这里它就吓呆了,哪里还会去逮蚊子?真的,后来我拿了死蚊子给它吃,它总视而不见。
外婆的哥哥住在宜兴,我叫他舅公的。五岁那年,外婆曾带我去看他。我们坐船。那船并不十分大,只可坐了十来个人。一路突突突的开了去,船后拖着很长很长的水痕纹。 中途不知在哪里停靠了,有人在船上卖菱角,外婆便买了来给我吃。我第一次吃菱角就是在那个时候,黑黑的壳,异常白嫩的菱肉,立刻我便喜欢了。
外婆对我说:江南水乡,菱角最是好吃。
那时,心里就记下了这四个字,江南水乡。心里就很是向往。
等到了入学,妈妈教我念诗,念到那一句,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不禁回想起那童年的一次旅行,眼神如入定一般,妈妈见我这样,便也怅然起来,想是也想起了她的童年。她的那些在江南的童年。
后来,我长大了,来了江南。而舅公一家却是搬去了上海。那一年我特地去了宜兴,走在街上,感慨万分,想着那早逝的外公,他是否知我来寻过他旧日的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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