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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2002/10/11 12:03:26 人气: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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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幸福的滋味和别人无关（转）
假如大四上学期那个星期天的下午，我没有去书店晃悠，那么现在，我的生活将依然
平静无波，却也觉得岁月静好，亦如大四前的十几年光阴。
那个下午，十月的阳光已带着秋天的慵懒。寝室里非常安静，兄弟们或去会老乡或约女友去爬学校后面的岳麓山。我既没有女朋友，也没有闲钱呼朋唤友去校门边的小饭馆喝酒，于是，我决定到河东的书店转悠，来回只要两块钱车费，还能翻阅最新的好书。是的，我很穷，为了让我从湘西的山沟到省城来念大学，家里已经砸锅卖铁一贫如洗。我唯一能回报父母的，就是稳居全系第一的学习成绩。
书店人满为患。我找了一本编程书，找了个角落全神贯注地看起来。忽然，右边的音像专卖区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在大声嚷嚷：“不好了，有人晕到了！”大伙纷纷朝音像区涌去，我也赶过去看过究竟。一个穿蓝格子裙的年轻女孩毫无知觉地躺在地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她的胸前别着一枚校徽：湖南大学。我睁大了眼，她是我的校友！没有任何考虑，我急速穿过议论纷纷的人群，走到女孩旁边，蹲下，拍拍她的脸，女孩睫毛都没有眨一下。看来，得赶紧送医院。这时，书店的楼层经理和保安赶来了，我急切地向楼层经理求助：“我的同学刚才晕倒了，需要送医院，你能派个保安协助我吗？”经理马上同意了，安排保安陪我一起把女孩送到医院。末了，他强调说：“我们只是出于人道主义的援助，保安还得马上赶回来上班。”我明白经理话中的意思，他是在划清责任，当然这无可厚非。
到了医院，女孩仍没醒来。急诊科的那位女医生诊断后，怪责我说：“你怎么照顾女朋友的？你看看，她的血压不到五十，血糖也严重偏低，至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不晕倒才怪！”我面红耳赤，也顾不上解释，赶紧问：“医生，她有没有……病？”话一出口，我自己也觉得问得不伦不类。女医生瞪了我一眼：“只是身体虚弱了点，再加上受了刺激，挂几瓶葡萄糖，注意调养就没事了。”
把手续办完，医药费缴完，终于在病床边坐下时，已经晚上七点了。我看着女孩稍微有了点红晕的脸，发现这是张很精致好看的脸。她为什么不吃饭，又受了什么刺激？正想着，女孩眨了眨睫毛，睁开了眼睛。我说：“醒了？”她点点头，迷惑地看着我。我倒了杯水，喂她喝下，然后把事情的过程讲述了一遍。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用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看着我，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然后，她说：“我的背包呢？”我把背包递给她，她掏出手机，给家里打了电话，说了事情的经过。挂掉电话后，她说：“我妈马上就赶来了。”我站起来，说要回学校了。她说：“等我妈来了再走吧，我们还没谢你呢！”我说不用了，这是应该的，大家是校友嘛。然后我就走了。
那个晚上，我是饿着肚子从医院走回学校的，中间还穿过了湘江大桥。因为我给女孩缴了二百三十块七毛医药费后，身上只剩五毛钱了，坐公交都不够。这是我未来两个月的生活费。昨天，我刚收到父亲的信，他说：“娃儿，搭帮你每月寄100块钱回来，你妹妹的书才读得下去，爹娘没用，苦了你啊……”此刻，这封信正揣在我的裤袋里，我抓紧了它，想，明天，我得去再兼一份家教了。
时间飞快地过去三个月了。日子照样平静而忙碌地过着，上课之余，我要做家教，还要着手准备毕业论文，联系实习单位。每天都是行色匆匆地穿过校园，一次也没有碰到过那个女孩。我甚至不知道她姓甚名谁，在医院帮她填病历时，她正昏迷不醒，我就在名字一栏随手填了个“陈小芬”，这是我妹妹的名字。有时候，我也会想起她，我记得她的笑容，干干净净，淡淡的，像一朵白色的小菊花。
元旦节，学校放了三天假，寝室里只剩我和老二驻守。晚上，我们边看书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忽然，老二激动地怪叫起来：“呀，老五，快看快看！”我懒洋洋地问：“看什么呀？”
是张纸条，上面有几行娟秀的字：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知道你就在这个校园。感谢你在书店里的相救，感谢你在医院里的相助。署名陈小芬。后面还附着宿舍号。这张纸条夹在老二前几天从图书馆借来的一本书里。
老二挥舞着纸条，激动得上窜下跳：“老五，人家小姑娘在找你呢！我们现在就去她寝室吧，总得让人家知道你为了她，吃了多少顿榨菜拌稀饭呀！”我强压住慌乱的心跳，严肃地说：“千万别！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她的谢意我心领了，犯不着闹大！”老二嘟囔了几句，在我威严的目光下，悻悻地躺到床上去了。
第二天傍晚，做家教回来，隔老远就听见老二的大嗓门，正吹嘘我为了学习雷锋叔叔，怎样坚持吃了一个月的榨菜稀饭。我脸色铁青地闯进寝室，坐在老二对面正认真倾听的女孩转过脸来，我愣住了，是她！老二拍拍我的肩，嘿嘿干笑着，说：“哥们，不关我的事，李离是来找你的，我先闪了，你们慢慢聊。”然后溜之大吉。
女孩微笑着说：“我们又见面了。我叫李离，国经系大四生。”我的脸莫名地发热，局促地问：“你的身体好了吗？”她眨眨眼，说：“早好了，为了感谢救命之恩，今天我请你吃晚饭，肯赏脸吗？”看着她那双盈满笑意的眸子，我无从拒绝。
那顿饭吃的很愉快，我们谈笑风生，说话毫无拘束。我没问她是怎么找到我的，因为我打算回寝室后直接修理老二。
此后，李离经常跑寝室来找我聊天。她家在长沙市，隔三岔五就会从家里带好吃的菜给我，用保温瓶装着，送到寝室还是热气腾腾。每次她都不容推却地说：“这是我妈要我带的，说要感谢你救了她的女儿，你要不吃，就是不领情。”于是我只能在那群唯恐天下不乱之徒的起哄声中，红着脸接下沉沉的保温瓶。李离走后，寝室的这帮匪徒一轰而上，大打出手地争抢李离送来的佳肴，还不忘调侃我走了桃花运。老大呸地吐出一块鸡骨头，拍拍我的肩，语重心长地说：“老五，李离是个好姑娘，莫错失良机呀！”“没有的事，别捕风捉影！”我故做轻松。可是那天夜里，我失眠了。
我开始躲着李离。在校园里远远地看到她，就赶紧岔开路走；每天晚上都等到熄灯后再溜回寝室。于是每天晚上的卧谈会变成了批斗会，七个大嗓门气势汹汹地声讨我无情无义没心没肺辜负人家一片深情。老四在上铺踢我的床板，骂：“你知道今天李离在寝室里等你多久吗？五个小时！一直到熄灯前五分钟才走！担心和你错过，连晚饭都没敢出去吃！你小子也真够狠的，就算不喜欢人家也不用这么绝！”“是呀，吃了人家那么多好菜也不领情！”老三补充。我把头闷在被子里，眼泪从脸上滑下。
星期六早上，7点半我就出了门。虽然家教课安排在下午，可我宁愿出去溜达也害怕呆在寝室。二月的早晨，天很冷，我缩着脖子搓着手跺着脚走出男生宿舍楼的大门，正盘算着上午是去图书馆还是去计算机房打发时间，然后，我看见了李离——她就守在宿舍楼的门口，手里抱着一个盒子。呆了三秒，我尴尬地说：“早，早啊！”一个星期不见，她憔悴了很多。她看着我，目光幽怨，一言不发，冻得通红的鼻子抽了抽，眼泪就掉下来了。我的心一阵抽疼，李离，她在这男生宿舍的门口守了多久？
李离递上那个盒子，说：“这是条围巾，祝你生日快乐！”我恍若做梦地接过来，来不及说话，她就转身走了。冷风吹过，等我清醒过来，李离已经走出百来米了。我狠狠地骂了一句“你他妈真是窝囊废！”然后拔腿向她追去。
半个小时后，我们坐在梯教。感谢全校同学赖床的好习惯，整间教室只有我和李离两个人，有利于我们谈话的顺利展开。
“谢谢你，李离，我都忘记了今天是我的生日。”
“为什么要躲着我？”
“……”
“我喜欢你。”
“……”
“是不是你不喜欢我？”
“……”
“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再也不会打扰你了。”李离站起来，准备离开。
“等等……”我赶紧慌乱地拉住她的衣袖，这一刻，我意识到了我有多在乎这个女孩。我开口说话了，我把我家的贫穷极尽所能地向她描述，滔滔不绝的口才让我自己也吃惊。这是进大学以来我第一次把我家的艰难情况向别人展示。最后，我总结：我是个山里娃，你是个城里妹，我们不适合，其次，生存问题就已经搅得我焦头烂额，我没有精力和财力去追求感情层面的东西，对我来说，这太奢侈。
李离一直认真地听着直到我说完。然后，她眼睛晶亮，用几句话就打败了我。她说：“你把所有的问题都考虑到了，惟独没有考虑爱情本身。不尝试，怎么会知道适不适合呢？”我张口结舌。
于是，我和李离相爱了。这是我的初恋，李离也是。我们的感情如水晶般澄澈透明，没有争吵，没有脸红，两个人都是全心全意地关心着对方。我去做家教，李离就陪着我在路上奔波。我给人家上课，她就在附近的书店晃悠，一直等到两个小时的课时结束。我心疼地摸摸她冻的通红的脸，怜惜地说：“傻丫头，天寒地冻的，还是在寝室里呆着吧，别跟着我在外面受罪。”李离就笑呵呵地说：“两个人在一起，要比一个人暖和呀！”
我们也讨论过毕业以后的情况。李离靠在我的肩上，轻声问：“毕业后你会留在长沙吗？”我坚定地说：“一定会，我要为了你留在长沙，我们一辈子在一起！”李离的眼睛就红了：“真的可以吗？”“当然。除非是你想离开我了。”我亲亲她。
不料李离的眼泪就掉下来了，她说：“陈军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我的父母是天地下最恩爱的夫妻，结果我爸一直在外面就有小老婆，现在他要跟我妈离婚。我无法接受这一切，我恨他！那天我晕到在书店的时候，已经五天没有吃一点东西了。”
我紧紧地抱住李离，哽咽着说：“傻丫头，别乱想，还有我呢，我会永远陪着你。”
眨眼就到大四下学期了。所有的大四生都忙着找工作，李离则决定毕业后考研。我每天揣着求职简历顶着烈日四处奔走。我很清楚，能不能留在长沙，关系着我和李离的将来。
就在我通过了长沙一家证券公司的初试、复试和面试，即将签约的时候，事情发生了转折。那天，我在寝室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是李离的妈妈，她说想跟我深谈一次，但一定要避开李离。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以前我也曾跟李离提过去拜见她的父母，都被她以时机未到拒绝了。我很隆重地穿上了面试的那套西服（这是我唯一的一件超过百元的衣服），坐在了李离母亲的对面。这是一位气质高雅亲切和善的中年妇女，眉眼间和李离很像。她对我在书店的相救诚恳地表示了感谢，我也红着脸很诚恳地说这是应该的。接下来她又表扬我是个优秀青年，在我准备感谢她成全我和李离的时候，她接下来的话却让我混身冰冷，“但是，”她说：“你和离儿，不适合在一起。你们还年轻，以为只要有感情就一切美满了，可人生需要的远远不止这些……”
我很失礼地打断她的话：“我已经可以留在长沙工作，而且还是不错的单位，我认为我有能力照顾好李离。”
我对面的母亲笑了：“离儿可能没跟你说过吧，她的爸爸是一家大型私企的老总，而我呢，也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离儿应该有比我们更好的前途，你明白了吗？”
我如遭雷击。她说：“我有个不情之请，你离开长沙吧，去上海深圳广州都行，我可以在那边给你联系个称心的好工作。就是不要留在长沙，如果你在长沙，离儿就永远也离不开你。如果你真心想要她幸福，就必须离开她。也许你知道我家里的情况了，我不能再承受女儿也背弃我的打击。”
我是在恍惚中回到寝室的。我不记得是否答应了李离母亲的要求，但我确定自己现在被涌起来的强烈不自信打败了。天底下没有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幸福，她的母亲既然认为我离开李离就能让李离幸福，那么这一定就是真的了。而且，她的最后一句似警告也私威胁的话，更加让我心惊。
我没有跟李离提起和她母亲见面的事。一切都如往常一样。去跟证券公司签合约的那天，李离一早就来寝室找我，眼睛晶亮地笑着，给我把头发梳整齐，把领带整理妥帖。我微笑着让她送我到校门口，天知道我去的不是他妈的证券公司，而是在网吧泡了一个上午。我坐在角落里，塞上耳麦，泪如泉涌。
终于到离校的那一天了。四年朝夕相处的同寝室兄弟在酒馆里大醉一场，砸烂了一地的啤酒瓶，搂着唱完不成曲的《祝福》后，终于要各奔东西了。老二大着舌头，拽着我的衣领：“老五，我谁都不服，就，就服你……你真他妈是条汉子！”老大狠狠喷了我一口酒气：“还汉子，我看他是狗熊！李离喜欢上你真倒了八百辈子霉，你们两个的幸福都被你毁了，你知道吗？”
我没有说话，拿起最后一瓶酒往嘴里猛罐。
离校那天，我告诉李离，我得先回家一趟，把行李运回去，一个星期后再回长沙。李离满脸幸福地看着我：“我等你。”
她当然等不到我。当天晚上，我把行李托运回家后，就坐上了去上海的火车。列车轰隆开动，这个呆了四年的城市在一点一点往后移，我木然地盯着窗外，一年后，两年后，或者十年后，我再回到这伤心地，又将是一番怎样的场景呢？那时候，李离应该得到她母亲所期望的幸福了吧。
我在上海找到了一家外贸公司，从事报关工作。我把所有的心思都投入到工作上，业绩斐然。一年后，我被升职。
那是个很普通的晚上，我照例加班到十点回家。在我租住的房子门口，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一刻，我的心跳停止。是李离。她靠在门口，静静地看着我，说：“终于找到你了。”
那个晚上，我们相拥而眠。一年来，眼泪第一次成功地从我的眼眶里倾泻而出。一年里，真的能发生很多事。李离患了白血病。还剩最后半年的时间。她辗转从寝室老大那里打听到了我的住出，一个人从长沙找来了。她摩挲着我的脸，用清澈的眼睛看着我，说：“陪我三个月好吗？就三个月。剩下的三个月我要回长沙，住进医院进行化疗，我妈会陪着我。”我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点头，一个劲地流泪。
第二天，我坚决地辞了职。我要这不到一百天的日子，分分秒秒地都和李离守在一起。我们窝在房间里听歌，看碟，翻杂志，玩石器。傍晚的时候就手牵手到人民广场溜达，看坐在婴儿车里的可爱的孩子，听白色的鸽子在房顶嘀嘀咕咕。一切都是这么美妙，一切都是这么生气勃勃。
我们谁也不提以后，宁愿时间停滞在第三个月的时候。当然，这只可能是幻想。后天李离就要走了。我没告诉她，我会陪着她一起回去。我在给李离买火车票的时候，也给自己买了一张。
今天早上，李离勾着我的脖子，亲昵地说：“明天就要回长沙了。我想带一些城隍庙的怪味豆回去，帮我买一些回来，好吗？一定要城隍庙的！我有点累，就不陪你去了。”
我亲了亲她，然后出门了。可等我绕了大半个城市，三个小时后提着一大袋怪味豆回来的时候，家里已经人去楼空。茶几上有封信，我哆嗦着拆开：我走了，不是去长沙，不是去天国，是和我妈一起去美国定居，她已经跟我爸离婚了，我必须陪在她身边。原谅我骗了你，我是健康的。可是如果我不用这样的理由来骗你，又怎能偷来这三个月的幸福时光？
如果一年前你没有瞒着我，那么，今天肯定是另外一种结局。其实幸福应该由自己来定义和体会，而不是别人。就像如人饮水，幸福的滋味和别人无关。
不用担心我，我妈会在上海机场和我会合。保重！
我推开窗，有飞机在云层里轰轰响过。我说：“你会有新的生活，我也是。”有长风吹过，我的话融在风中，眨眼就消失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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