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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2003/2/27 15:15:49 人气: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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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感激
冬天的一个早晨,天气有点阴冷,阿朗乘上一辆赶往公司的大巴,木然的,坐在角落里,提不起半点精神。 车窗外,收割过的水稻田,像被强盗掠夺过后的粮仓,正伤痕累累地紧促着眉头,苦苦等候来年,春风吹起生命的讯息。路边的柏树修剪得方方正正,像一群困在笼子里,被驯服了的疲倦的野兽,显得规矩而有无奈。倒是几座破陋烟囱还象征性的吐着白烟,仿佛尼古丁折磨了大半辈子的肺,千疮百孔。前方一座汽车旅馆,大言不惭的为自己标榜艺术的脸皮——卢浮宫。 而若有若无的阳光,也病弱的仿佛虚脱,有气无力的趴在肩上,压得阿朗喘不过气来。所有这一切让他困顿、厌烦、浮躁而又累。十几分钟的路程,对阿朗来说真是漫长,漫长的仿佛经历一次艰苦的长征。 生命似乎总是在无休止的等待中,一点一滴的消耗,真不知道,路的尽头是哪里,好多年以前,甲壳虫的歌声是那么的绝望——“生活中充满了无奈,计划中的事情总不能如期到来……”——而今天,这些遥远了的歌谣,就如同一个冬天里所有冰雪的份量,沉重的积压在阿朗的心上。 阿朗是曾经有过一个梦想的,梦想自己是一只生了翅膀的大鸟,在一个漫长的跑道上,向着悬崖的方向冲刺。他幻想在跑道的尽头,会一脚踏破虚空,做出壮丽的飞翔,或者快意的坠落,仿佛流星划过天宇,燃烧躯体,绽放出玫瑰色的光芒;或者干脆冲破层层大气,沉重的击打在大地的胸膛。可是没有,这么多年来,他依然在遥远的跑道上,徒劳的奔跑着、奔跑着……没有升华,成为美丽的烟花,也没有坠落,成为漆黑的陨石。 这个冬天的早晨啊,为什么和他此刻的心情如此相似,也许,只有到了路的尽头,才会是一次真正的轮回,而圣火中的涅盘,又需要多少勇气呢? 车子在拐弯处停下,上来几位乘客。随着车门开闭,一股股寒气也汹涌进来,混合着烟的味道,混合着草的气息……阿朗感到一阵难受,下意识的掏出纸巾,不好发作。毕竟,这样的早晨,谁都一样,是昨晚没有尽兴的睡眠里,残漏的游梦人。或许,他们此刻也是同样的心境,等待着终点的到达,等待着一把舒适的椅子,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想到这些,阿朗似乎宽慰了许多。毕竟全世界受苦受难的人类,不只他一人,想想非洲深处,一只只嗷嗷待哺的硕大的胃,想想各个民族数千年来苦难的历史,想想寝食不安的萨达姆,想想钉在十字架上的耶舒……自己似乎幸福了许多。阿朗的心底发出一阵豁达的笑,这笑声轻微,像冰上浮起的篝火,将自己暖洋洋的送到冰凉的水底。 上来的人群中,有一位上了年纪的老阿婆,扎一方印花头巾,像极了惠安女,只是脸上的皮肤像风干了的橘子,阡陌纵横,一袭臃肿的灰布老棉袄,让阿朗联想起二十多年前的冬天,自己尿床时浸湿的那条棉裤。她靠近阿朗站着,一双等待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似乎告诉阿朗,她在期盼着什么。阿朗被她的眼神照射的浑身不自在,仿佛欠了她很多很多人民币,又像是公共汽车上被当场活捉的扒手。阿朗站起身来,做了一个让位的姿势,甚为优雅,而心里却委屈的无奈。 阿婆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串本地方言,阿朗听不太懂,似乎是在赞不决口的夸奖他的人品,称颂他的良心。阿朗笑笑,他压根就没有想过,去学习那位早已应该是做了爷爷的榜样叔叔,他坦然自己是被阿婆的眼睛逼迫的。 然而此时此刻,阿婆的眼睛里散发出一丝感激的光芒,温暖、静穆、安详,如同被佛光普照的信徒。阿朗的心里一阵抽搐,——这让他想起了远方年迈的祖母,每次他背起行囊,步向远方,奶奶的眼神是风中火红的柿子,暖暖的,像一枚枚小小的灯笼,照亮归时的路途。 小时候,阿朗曾经傻傻地问:“奶奶什么时候死啊?”奶奶总是慈祥地笑着说:“现在天太热,等天冷了奶奶就死了。”——那是一个有星星的夜晚,奶奶用扇子拍打着蚊虫,另一只胳膊,轻轻地摇着阿朗,像温暖的摇床。而现在天气真的冷了,奶奶活得很健康,可阿朗的心却揪得紧紧的。 “卢浮宫”早已远在两站之外了,车子离终点越来越近,阳光似乎受到了感召,一下子强烈起来,暖暖地洒在肩上。阿朗顺了顺领带,挺起腰,不安的心似乎平静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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