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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2003/6/24 19:32:06 人气: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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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未发生
1. 那天晚上,我倒掉了放了三天没倒的陈茶水,爬到床底下,够出了上星期掉下去的那根水性油笔,然后给杨鹏去了个电话。 反正你闲着,我也正有空,不如大家借机谈场恋爱。也许大四毕业前,我们还可以再跑上一轮。 他说听不错的主意,要是你还可以安排余下一周的约会日程以及拟订出完整的Kill Time全攻略,那么,他倒是不介意再次赤臂上阵,陪我做做热身。 我顺嘴挖苦了他的肌肉几句,之后收了线。 那阵子,工作已经找好,论文也已经写完,大家每天要做的事情不过是坐在寝室的床上等着自己被全国各地的一家家公司领走。 这就是我们的大四生活。唐晓天正在上铺折腾她那些旧CD,把所有的蟑螂、老鼠粪都打发到我洁白的床单上。这让我心浮气躁。于是,我决定出去走走。 学校里到处都在装修。我想校领导们一定是抱着“将厕所变厅堂”的宏伟目标,对着寝室大动干戈的。那些陈旧的白灰色的寝室外壁会被一层层剥掉,裸露出熟褐色的表面,再涂满水泥,砌上闪亮的马赛克。 就这样,我在充满水泥气息的空气中,缓慢地走着,仿佛一粒在白亮的日光下浮动着的浮生草籽。 2003年6月20日,2点30分。 我抬起手腕看了眼表,然后开始望天。 夏天了。一到夏天。我就会想到他,想到他笑嘻嘻地说瞎扯淡,想到他一个劲儿接一个劲儿地傻笑下去…… 然后,开始听到时常听到的那些声音。 我知道,那些声音想告诉我,我一直在那些呼啸而过的时间激流中奋力奔跑。 所有的希望失望;欢乐悲伤;回忆失落,全都海潮般彼伏着,在那些运输血液的管道里,震天动地地奔涌——奋不顾身地奔向未知。 我沿着被剥露的寝室外墙,慢慢蹲下,安静地,旁若无人地。 2. 当我发现墙角落的缝隙中探头而出的白色纸条,整个身子仿佛被时光的脉冲击中了一般。 我抬起一片玻璃,它因长期磨损变得有些圆润。我试着把纸条抠出来。但我发现玻璃有些不顺手,于是扔下了它,又去找来一根生锈的大号铁钉。 当我拿出它的时候,我的腿开始哆嗦,我就势坐在地上。 三分钟后,杨鹏来到我身边,把我拣了回去。 关于杨鹏,我还是想说几句的。大二是时候,和他一同分进了一个外语班。刚毕业的英语老师责任心特强。而杨鹏的课上的又出奇地少。后来,老师得知我俩是一个系的,每回杨鹏缺课,都拉住我,问上个一溜十三招,最后,把催课通知单往我掌心一摊,要我送到他手里。 后来,小老师干脆告诉我,下次要是再见不到他,就算我旷课。 于是,我只好开始和他一起旷课。 再有就是,这牛人坚持认为远视镜有放大作用,坚持每天戴着它看我的眼睛和我的胸。 再有就是,他长着一头惨不忍睹的短发,现在是我的男友,以及总有一天,我会用钢刀架着他的脖子,逼问他是不是处男。当然,这是后话。 我记得,他拉起我的双手时,风和飞鸟,从我们中间旁若无人地穿过。 我对他说:“从此之后,富勒田地的角落有恢复了平日的不毛景象,再也没有长出任何一株鲜花。” 他的视线越过远视镜,莫名其妙地白了我一眼,骂了句: “牛人。” 那时候,我还习惯着引经据典。后来,我去掉了文章中所有的形容词,让它变得像小寡妇的乌衣裙一样干净。 他牵着我的手,回身问:“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我没支声。 他利落的下巴,在阳光下,微微抬起,笑容一直洋溢到嘴角的上弧线上。 我并没感觉到悲哀。我并没感觉到那么多东西已经消失、不见。 他笑,俯身悄声说了句:“我们乱搞吧!” 我横了他一眼:“牛人!” 3. 我的睡眠,很多时候,我还没合上眼,它便已经悄然而至。 醒时一世,睡时一世。 我还记得1999年6月,正是快高考的日子。我睡到半夜,爬起来。夜色中的景物全是另外的一副样子,仿佛从另一个星球上空投下的新鲜的时空方阵。不同于白天的冷嘲热讽,夜总是一副洞察一切的占卜师模样。 我爬上窗台,将赤裸着的双脚伸到窗外,让它们上下茫然地悬空着,然后,接着悄然睡去。 我希望在这样的清凉夏夜中,遇到一个梦游的人,可以用直立的姿势,沿着竖直的墙壁,安静地走到我的身边。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希望可以在清晨醒来时,嗅到他匆匆离去时,散落在空气中的干草的清香——就像被冰镇过的一样。 做梦的时候,我希望可以梦到自己开着洒水车,放着音乐,在城市的夜色中游走。 再有就是,希望可以梦到的是他。 而现在,他是唐晓天的男朋友,而杨鹏是我的。 我和杨鹏在一起,大部分时间都在做公车。我们下了6路换28,接着倒80环线……就这样,兴高采烈傻头傻脑地乱坐一气。 这既可以满足我的浪漫情趣,又符合他一向的“勤俭”作风。 他平时都是花明天的钱,还昨天的债。 而我? 三个月前,我曾十分富有。后来,我的好朋友梅琳跟着她的男朋友去了趟上海,我的钱袋也跟着空了。 两个穷人在一起,除了坐公车,也没什么别的娱乐。日后,我打电话给他,问他在做什么的时候,他老是说在坐公车,说得次数多了我几乎快要信以为真,几乎开始怀念那些坐公车的日子了。 其实,我和杨鹏在一起,实质上无过是在互相论证一些命题。他的是:“如果我爱他,我就应该和他上床,和他上床就证明我爱他。”我的则是:“他压根儿就不爱我,只不过是想跟我上床,如果他不爱我,我决不和他上床。” “乱。搞。吧。”他盯住我身后三公分处的一棵松树。 然后,我开始用手头上的一切家伙砸他的头,大声骂他“牛人”。然后,郑重其事地告诉他:“老娘我什么都不怕,就怕痞子和流氓。” “那,你倒是说说我占哪样?” “两样都占。” “而且是一个一脸衰样,无比颓唐的痞子流氓。”他忙着补充。 我拒绝说话,用书包狠命砸他的头。于是,他将我定位为破坏大王。 五分钟后,他又重新将我定位为长着六条腿的破坏大王。 只是,就在这一瞬,我看见他一闪而过的脸庞。 4. 99年的时候。我仍在高中晃悠。居然还是校广播站的播报员。相信这会是校史上极不光彩的一笔。我在周一的升旗大会上,将“鲜红的国旗永不褪色”念成了“鲜红的国旗永不褪社”。结果,让升旗会变得出奇地妙趣横生。 据说,后来大家都希望我报升旗稿,这样同学们就有了机会,可以集体抱着肚子在地上乱滚。 课间的时候,男孩子们围到我的身边,开始逼我学习卷舌音。他们一个一个地问:“这是几?” “1” “这是几?” “2” “这是几?” “3” “这是几?” “是。” 然后,大家就大笑着纠正,直到念对了为止。 “鲜红的国旗永不褪社。” 我从嘴里轻轻吐出了这几个字,然后,轻轻地笑了笑,想了想其中那个后来和我一起考到一所大学里的他。 我十七岁的时候遇到了他,以为他会成为我的男朋友。 四年,我和不同的男孩子约会、恋爱。 我对着不同的男生练习说:“我爱你。”我想,只是他结婚那天,我会买条白色的婚纱。 他奇怪,我为什么会不理他。我没办法告诉他,没办法说是因为我喜欢上了他。就像传说中的女神厄科。她爱上了水仙那耳喀索斯,但仙后赫拉拿走了她的声音,她只会重复别人的话语,无法说出自己的真心话,最终行消体灭,化为回声。 “据说,英国的第四任桑威奇伯爵嗜赌如命,不愿因用餐暂停牌局,于是发明了三明治。”我拿着巨无霸,望着杨鹏张着的傻呵呵的大嘴,兴高采烈地说。 当时,我们正在肯德基等梅琳回来。 这时,广播里传来了这个城市的电台节目。 我和杨鹏不由得一同说了句:“欢乐挣钱方”(原为“欢乐正前方”)然后两个人对着大笑。哎,这个城市已经有了太多的声色犬马。 “梅琳,美吗?” “不美。” “那算了。” “杨鹏,你连我朋友都不放过?” “?我不是已经放过她了吗?” “呶,那不就是她。” 正在这时,梅琳顶着她那颗热气腾腾的脑袋冲了进来。 “梅琳?像是个公司的名字。” 梅琳大声笑着回答杨鹏:“是呀,是呀,上海很多公司都是这个名字。” 5. 我知道,早就知道,所有的快乐都会远离。 生命中,是谁就是谁了。 刚巧碰到,就一起走上一程,然后安静地分别。 14岁时,我遇到了我的第一个男朋友。那时,我第一次学会用照相机,跟着他学习暗房冲印。 黑暗中,他的手紧抓住我的手腕,而我则默默任由他牵着,甚至牵出一丝灵魂深处的疼痛。 我们在一起,听Cranberries、听Frente、听Bic Runga,听一切干净明亮的声音。 后来,他离开,我渐渐失去爱人的能力。 从那时起,我开始用香水。只选淡淡的那种,每回只用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就像在陌生人面前说话时,那么小心翼翼。 “杨鹏,如果你离开,一定不要告诉我。” 我说着,用力去握他的手,他也用力地回握,直到后来,这演变成一场无聊的掰腕比赛。 我用两只手,他用一只。 当时,我们正在系里的散伙饭桌上,一个个喝得五迷三道。我们一直生活在这样一个庞大而根系分明的机构中,直至分离。 系里有一个叫宿元的男生,喝高了,开始抱着椅子腿大哭,气得唐晓天跳着脚大叫:“给我憋回去,给我憋回去。” 那时,我还看到了马列老太,穿着超短裙,在风中跳舞,她的头都要飘了起来。 我悄悄从饭桌上出来,进了便利店。 天赐泉11度350ml四瓶,哈尔滨小麦听装330ml两听,小哈啤四瓶,共计20.50元。售货员收了我100元,找零79.50. 此后,我回到寝室,喝完了这些,然后,把瓶子顺着窗户扔了下去,用墩布墩了地,独自爬到床上,盖上了我的被子,直到听到梅琳伏在我的身上哭泣。 “只是因为他的上一个女朋友也叫梅琳,他才找的我。” 我只记得,见过她的男友一眼,还是在照片上。梅琳寄给我一张他们的合影,阳光下,她眯着眼,安静地笑着,身边高大但并不俊朗的男友,白色T—shirt,十分的学生味。 我扶起她,将头靠在她的肩上。 “一切不过只是浮光掠影,就当什么也未发生。” 6. 在离校的最后几天里,大四的学生们开始在走廊里烧旧信,本来暗长的走廊,因着那些橘红色的火花,显得愈发诡异了起来,管寝室的阿姨拼尽全力,大声叫嚷着走来走去。 操场边,同学们开始出售那些旧卡带和书籍,而我开始出售那些所省无多的不谙世事及仅有的欢乐幸福。 新的图书馆刚刚盖好不久,我发现墙上有很多我并不知晓的孔洞。杨鹏告诉我哪些后面藏着通风口,哪些后面躲着暖气,哪些是空调,哪些又是窗户。可,它们对我来讲,不过是一个又一个寂寞的伤口。 四年前,我来到这里,一直坚持认为,这里的人个个漂亮,个个聪明。 四年后,我面朝着它,一步一步地倒退,试图远离。 不久,杨鹏去了广州,唐晓天和宿元去了澳洲,梅琳和男友正式分手。 他,下落不明。 我仍停留在这个城市,租了间房子。我没有窗帘,我的窗帘只是一群头朝下疯狂成长的绿色植物。每天清晨,我都踮起脚尖,在它们身上喷些晶莹的水珠。 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会摊开那张从寝室外墙缝隙中拿出的纸片,透过光线看它。 上面写着: “1999年,他爱着她。” 那是他熟悉的笔迹。 阳光刺眼,一切其实都未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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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这般柔情的你给我一个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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