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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题:蔓殊菲儿文集唯美小说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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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尘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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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2005/6/27 22:28:45 人气:44 楼主
蔓殊菲儿文集唯美小说卷




我是冰下的火焰,是深海的遗骨,
我是血中的玫瑰,是绝痛中的幸福
我必美极,让你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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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如来佛祖玉皇大帝观音菩萨钦定取西经使者花果山水帘洞美猴王齐天大圣孙悟空帅到掉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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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2005/6/27 22:29:17 第1楼
Re:蔓殊菲儿文集唯美小说卷


心奠   文 / 蔓殊菲儿




王后的葬礼

王后死了,埃及上下举国同哀,预期为她建造二十年的陵墓被迫停止建造,敞开墓门,迎接她美丽的人形棺和奢华的陪葬品,所有的王公贵族列队送葬。
王后赫内丝曾是埃及最具盛名的公主,所谓盛名,不光在于她的美貌和倾国身价,更在于流传于尼罗河畔与爱琴海屿关于她少女时代的种种传说,她天生有一种诡异的能力,可以一目十行地读懂甬长的经书,甚至可以预言千里外的战争成败。她的家族把她视为神灵,拒绝了一次又一次诸国王子们不怀好意的求婚,直到小她九岁的塞索特里斯王子长大成人,按埃及王族姐弟婚姻的习俗让他们成婚。
赫内丝有一个女儿,到死的时候,这在冷宫中长大的公主已经十五度花月了。
法老很少向众人说起他的这个女儿,甚至在他带着子女们到尼罗河上泛舟时,人们也找不到那位宛若神灵的王后的种子。因此,赫内丝的女儿也成了传说的一部分,她是她母亲的一个影子,柔弱而纤秀地,是春天的尼罗河上如烟般初起的晨雾。
年轻的将军尼特同很多底比斯的贵族子弟们一样是这个传说的追随者,他们的父亲大多亲瞻过当年长公主的绝代风华,仰慕如斯,空度盛年,直到年老还念念不忘,于是这一辈的年轻人便把所有能看到的美貌女子综合在一起想像,希求可以亲眼看到王后,但如今王后过世,唯一能让他们有所安慰的便是面见她唯一的女儿了。
尼特的运气比他的朋友们都要好,他在此之前刚刚授职,为法老近卫军的副统领,因为出众的武力和英俊的仪表而受到法老的关注。于是,如今便可以在葬礼上最近地看到常居宫中的王族。他一直在寻找着那朵美人骨殖上唯一青春的花,就像他的梦想一样神秘而温柔,作为亡后的女儿,她有她自己的位置。在三五行之前,公主身着白衣,脸蒙面纱,正巧转了一下面庞,而面纱被风吹开了,让他在那一刻屏住了呼吸,公主的面色如月皎洁,明眸宛转水晶镶嵌,美好的下颌与优美的颈项,身姿窈窕是风中的芦苇,这一切仿佛春花般怒放,让他眩晕,然而风很快地过去了,花开只是瞬间,翅子般扑动的雾霭下只留得娇艳红唇花瓣般晶莹的侧影。
尽管尼特早有准备,但他还是晕了,整整一天恍恍不知所终,整整三月不知肉味。

公主的忧伤

我是埃及王后赫内丝的女儿苏达拉,我出生的时候没有像其它的姐妹们一样有着成群簇拥在身边的臣子,母后说我从月夜中而来,自寂寞里降生。
母亲是一个古怪的女人,她美丽但孤独,聪慧却忧伤,她时常对我说,“你是我的眼泪和鲜血,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你没有自己的心,所以这王宫里谁都不属我,唯你,是属我的。”待女们都说我是埃及真正的公主,是王后年轻的时候,可是,我却觉得我不是我自己,而只是母后的一部份。
母亲在世的时候最贴身的事都是由我服待她,她时常说:“有了你,我就不用镜子了,你让我感到青春在我的身上永驻。”可一到夜间,我的身体就变得冰冷,只有同她睡在一起才会温暖起来。
父王几乎不来母亲的寝宫,我都记不住他的模样。但有一次,女官叫我去跟其她的公主们一起陪父王到城郊去踏青,可母亲不在身边的时候我就很害怕,我不会骑马也不会说笑,父王很生气,他发起脾气来是那么可怕,让我记得清清楚楚,他说我去定会扫他的兴。回家之后,母亲便责备我,说:“你和我一样不会讨他的欢心,可是你连心都没有,比我还可怜,空空长了一张这么美丽的脸,将来,一个男人也不会爱你。”我知道她的话很难听,连待女们都皱起了眉头,男人有什么呢?我从未体会过他们有多好,我只知道将来只能和母后过一辈子。
可是她死了,我永远也忘不了她临死前,当着父王说的话,她说要带我走,我是个没心的孩子,死后要受太多的痛苦,永远也上不了天堂,只有生下我的她才她可以分一半心给我,只要我给她殉葬。父王很憎恶这些话,臣子们也感到不可思议,于是没有人理会她的遗言,剩下她一个人孤独地死去,当我爬过去把她的手贴在我脸上时,却是冰冷的了。
我的生世是一个秘密,这源于我苍白如雪的面颊和没有心跳的胸腔。也源于母亲那幽深如井的孤独。我听女官荷娅说,母亲之所以失宠是因为先王在的时候,她为了与弟弟争夺法老的继承权而秘密在赛特神庙中诅咒王子,但她的能力并没有致死塞索特里斯只是让他得了一场大病。后来,王子成了新的法老,照例娶她为妻。但有一只遗漏的巫术板却被发现了,这让法老大发雷廷,他于是发誓再也不与他那痴迷权术的姐姐同帐,而是再纳新妃。
可怜的母亲便被剥夺了所有的权力,成为一个虚设的王后,囚在宫中,没有法老的恩泽,埃及最尊贵的美人,却连生孩子的权力都没有。于是,她,选择了已被本王朝禁止的制造祭偶的巫术来求得孩子,王后滴上了自己的眼泪和鲜血,用咒语把象牙变成了婴儿。
那个孩子就是我,赫内丝公主唯一的女儿,和所有因咒语而人化的骨石一样冰冷而精致,不食烟火,有着人间女孩少有的国色天香。可是,却都没有一颗血肉作的心。我们虽有人的外表但并不是人。
但这个世上,只有真正的人才有心,他们死后都要被做成木乃伊,带着心脏走向永生的征徎,死神将称量心脏的重量,以此来决定他是否可以升上天国。可我的心,她又在哪里?我不是一个真正的人,也得不到爱情和死后的永生,只能在她的冷宫里孤独终老。
我多少次梦见自己像阿蒙神庙中无数用一生来祭祀的偶人一样,在命尽之后,被审判的阿努比斯神弃入冥狼之群,撕得粉碎。我多少次惊叫着从梦中坐起,泪流满面。
未来是无边的黑色湖水,冰冷而浩瀚,徒有着如花容颜的我只能投入在永远的幽暗里。我看见自已的长发在水中怒放如妖娆的菊花,身体缓缓沉没,冰结湖底,累月之后将是苍白如雪朽烂的的船骨……

月夜的湖水

埃及的夏夜,睡莲初放,月色清幽,宫苑临水的大理石阶和宫墙上,浮光掠影般荡漾着湖水明灭的波澜,偶尔有端着油灯,披着齐肩黑发的待女赤脚来去,那一直通向水中的台阶洁白如雪,睡莲花瓣零落一边,倫倫掩藏着一双少女的金蛇拖鞋。
这夜正好轮到尼特监督巡夜,及近苏达拉寝宫的时候,男子看到月光如水般流泻在莲花柱廊里,月色银白的明亮与柱影层叠的幽暗分割出迷幻的空间,在这林立的高大柱丛里,他随风前行,直到尽头。
男子发现了花从中的那双鞋,他蹲下来,小心地把手伸进去,拖鞋十分小巧,只容得下他的半只手掌,鞋底依稀刻着苏达拉一行字符。他惊得一阵颤栗。忽听湖中水响,起身看到仿佛有人在里面游水。尼特的脸慢慢地涨红了,他的心跳得极其利害,也许这可以作为一个让他触摸到那位朝思暮想的美人的理由,他四顾无人,便对水中呼喝了一声:“是谁在那里?”水里无人回答,他便把鞋与披风脱掉,除去头巾,走进水中,向刚才水响的地方游过去。
不知为什么,今夜的月光格外明亮,银盘般的月已完整地从云后面浮了出来,像一朵盛放的百合花。尼特只觉得一切恍如梦境,他看见女孩漆黑如藻的长发悠然飘散在水中,姣好的面颊在倏忽明灭的墨色中时隐时现,而身体像半透明的睡莲茎子半浮在湖里,尼特大力地划水,只几下就游到了她的身边,女孩扭身向上浮去,白色的小脚如受了惊的鸽子一样急速地划着水,细麻裙摆蝶翼般从他脸上轻轻掠过,尼特赶紧跟上,伸出手去,握住她纤细的脚腕,往下一拉,顺势把她抱入怀里,贴在咚咚直跳的心上。
到了岸上,尼特松开公主跪下请罪。令他惊讶的是,公主不光没有生气,只是看着他,眼波清粼粼是月下的湖水。命令道:“像刚才那抱我,送我回去。我累了。”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女官荷娅站在寝宫门口,挑着灯引浑身湿透的卫队长进来,公主在他的臂中睁开眼,轻轻转动脑袋看看荷娅,笑了笑,说:“快给我预备热水,我洗个澡就睡觉,今天游得累了。”
一边轻轻拍了拍男子的手臂说:“放我下来吧,我叫待女们也给你备水。”“不用了,我回去洗……”尼特低声回答,公主默默看了他一眼,拉了拉荷娅为她披上的大毛巾,转过身去,尼特在她离开之际大着胆子碰了下她的手,可没等他握住,她就滑脱出去,只在优美的鄂下掠过,遗下淡淡的眼神恍如散落的水滴。
尼特呆立着,身上的水漉漉落下,薄薄地在白石上湿成一片,是夜里闪亮的青云。

公主的梦境

“他长得很好看,像庙里那些浮雕,胸膛也是那么宽广而暖和。他的心跳得真快,是一只咚咚响着的小鼓,真想抱小兔子一样把那么可爱的心抱在怀里。”苏达拉在微薄的晨曦里清脆地笑起来,手上的緾丝金镯叮当直响。对她的女官说,“荷娅,你说,为什么他的心会跳得那么快?”荷娅慢慢地从床下的软垫上坐起来,在模糊中神情有些怪异:“因为他爱上了公主。”公主伸展着手臂,睡裙在渐明的光中益发透明,“他爱上了我?有心的男人会爱上没有心的公主吗?如果我也有那么一颗心在腔子里,该多好啊。”荷娅冰冷的手幽幽抚上来,“如果你能够拥有这颗心,就不会被贬入流血的地狱了。用你的美貌,换一颗心,会难么?”公主听得糊涂起来,细细思量着这句话,面前迷茫起来,晨光慢慢地消褪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黑暗,眼前的帐子却像流水一样浮动着,荷娅的影子慢慢地站了起来,长长,拉大,再长长,几乎有两个人大的时候,她才停止生长,两只闪亮的大眼在外面望着她,苏达拉感到有点害怕,那静立在外面的影子像极了自己死去的母亲,她在看她,隔着那样一层薄亚麻的帐子,她看见影子脸面的地方如溶蜡般地化开,先是露出她的一只孔雀绿的眼睛,然后是眉,再是鼻子,帐子的残沫如蜡油般地往下滴。
巨大的王后把她整个的脸从外面伸了进来,诡莫地望着她,说:“我在幽暗的谷底等待来世,虽然永生的幸福就要到了,但那种寂寞比冷宫更甚。我仍然放心不下你,来时便附身在荷娅的身上,现在,便要告诉你这宫中会有一个男人爱上你,你可因此而得到属人的生命,不会像那些没有心祭偶一样降在冥狼的嘴里。”公主欢喜起来,急忙问:“母亲,你快吿诉我该怎么做?”“当他疯狂地爱上你,心中全是你的时候,杀了他,得到他的心,你就可以成为真正的人。因为挚爱,所以连阿努比斯最锐利的豺眼也辨别不出那凝固了永远属你鲜血的别人的心脏。”公主在黑暗中颤抖着,王后桀桀地笑,一张大脸又继续长大两倍,绿色的眼已有銅鈴般大,牢牢瞅着她:“如果你不相信自己的母亲,就查看《亡灵书》,哈托尔篇,十一卷十三节。里面已记载得很清楚。记住,在光明的拉神永远眷顾的来世,赐你血肉的母亲在等你。”
天大亮了,待女们拉开绣着莎草花的帐幕,公主坐起来,望着窗外的阳光出神,长发漆黑如夜色,脸颊皎白如新雪,鲜红的嘴唇是水晶的杯里盛着的血色美酒。

爱情的残忍

“爱使全身的血液成了煮沸的水,在心脏中如火燃烧。她是幸福是欢乐,是通往来世之路上永开不败的玫瑰。爱使伤痛愈合,使周身的血液都成了苦涩的良药,她是痛苦是悲伤,是死去时层层束缚的亚麻和弥散在半空里没药的馨香。她的力量如此之大,连祭偶也可以因此获得走向来世的权利。”苏达拉读到这里的时候,欢喜异常,有一股滚烫的热流把她空洞的腔子充满了。
哈托尔女神是埃及司长爱情的神灵,她的纸草卷宗里记载了中王国最后一个王朝时期的祭偶之灾。尼罗河的一次超常泛滥毁了当时底比斯滨河最大的伊西斯神庙,使得长期幽禁在其中的祭偶们跑了出来。不久之后底比斯城区接连发生青年男子暴尸街头的惨景,那些男子正值风华正茂,可怜被活活掏了心脏,连来世都没有。城主于是决定封城捉鬼,但从神庙跑出去的祭偶数量从十人被传至二三十人。一时间,底比斯城人人自危,男子们一改拈花惹草的脾气,再不敢晚上出门和陌生女人搭讪。后来底比斯卫队几乎全歼这些恶灵,那些祭偶们个个妙龄,美如天仙,在郐子手的刀下依然娇媚万种,城主为了不让郐子手心软而无力下刀,就下令把她们的脸蒙住斩死,他们挖开她们的胸膛,发现祭偶们已经有了鲜活心脏。
可是,谁又能说在那一千多年前的月夜,那些男人们不是快乐着死去的呢?死亡是阳光刺不透的亘久永夜,而爱情是皎洁如初放莲花的满月,她有着比死亡更深远的意义,是至美的残忍。哈托尔女神的经卷永远维护爱情所惹下的过错,她甚至说那些男人是世上最享福的。但埃及的掌权者是不允许再发生这样的事情的,这个事件之后,祭偶制度被第一次废止,真人生祭恢复过来。下一代的法老因为人民抵制生祭于是恢复了让祭偶代替真人的传统,这个制度屡禁屡放。到了本王朝,随着阿蒙神的没落和真人祭一齐被废止,祭偶消失已有二百年了,谁也没有想到美丽的恶灵却依然存在,被王后无师自通地制造出来,游走于王宫的月夜里。
苏达拉感到眩晕,纸莎书卷从桌上滚落下来,散在地上。一束金色阳光自高窗外射入,投在内墙的彩绘浮雕之上——那是一个侧面立行的青年将领,正跟随在无比高大的拉美西斯法老身后。足有一人多高的浮雕,像极了他英俊挺拔的样子。公主一步步走进那碎金般的光,仰脸看他,单薄的身体在阳光的照耀下如一块透明的琉璃。她悲伤地合上眼,细细抚摸他的眉梭,鼻峰和嘴唇,往下,到他的颈子,肩膀,上臂,最后停驻在他的胸前,把身体紧紧地贴上了他,努力地拥抱他,踮起脚尖亲吻石雕冰冷的嘴唇,叹息着:“可怜的男子,你爱我么?愿意把你的所有给我么?把你血肉作的心给一段冰冷的象牙,让她成为真正的女子。我要你用全部的生命和亘久来世为代价,你会愿意么?”

至美的诱惑

埃及之花中最美的是尼罗河睡莲,她只绽放在月下的水里,纤薄如是纱罩的美人,妖娆是锦鳞的毒蛇。公主在明洁的月下缓缓沉入水中,洁白的亚麻裙轻轻散开,肌肤皎洁如花初绽。尼特又来了,他是逃不过的,她就像他水中的影子一样随时跟从,他的眼中露出迷离的光,呼应着那里的涟漪。终于下水来,潜入,划向公主。她在水中盈盈而立,秀发与长裙招展,于水中向他微笑,隔着前世那悠远的梦想,隔着今生这一掬月光。
她的笑容在水中荡漾像他心头的欲望一样捉摸不定,他大着胆子向前,直到她的面前,公主看着他,那么近地,睁大她美丽的眼睛,他看到了他小小的水中影子,在她近乎于透明的黑色瞳仁里,然后她贴近了他,吻了他的嘴唇。她笑着游开了,有晶莹的泡泡升起留给呆在原地的他,尼特伸出手去一把握灭两个泡泡,大力地追了上去……
荷娅知道寂寞的公主恋爱了,她苍白的脸上有了血色,嘴唇更加红艳夺目。荷娅给她梳头,公主对着镜子看到站在她身后的,不是荷娅,而是她的母亲,便问:“母后,你说,尼特他是不是真正爱上我了?他的心什么时候才可以完全属于我呢?”镜中的王后微微一笑,“你要把握时机,不然,等他的爱消失了,他就不是你的了。”“但我和他在一起真的很快乐,很快乐,我根本没有感觉到我只是一个偶人。呵,母亲,你知道么?我没有心,但是,我却感到每一块骨头都是快乐的,在他的抚摸下轻叩着颤栗,他的爱让我的百骸歌唱,我相信这是人间的女子最幸福的事,我愿意不要来世,而和他一生一世在一起。”“傻子,不要这么说,你要尽早下手,不然,当他发现你不是人的时候,他会先杀了你的。”王后的影子越来越模糊,荷娅的面影分明起来,如睡醒般地打了个哈欠,公主缓缓转过头来,无助地看着她,小小的容颜,像一掬清水里浮动欲化的面影,她忍不住双手捧住她的脸,原本晶莹璀灿的双眸在她掌中变得空洞,生生没了瞳仁,只是两注幽深的井,从中涌出如泉的泪来。
月下,他如约而来,快乐地亲吻她,跟随她像一对鱼儿,游向睡莲花深处,他在歌斐树的荫下抱住她,抵在花叶的岸边,细密地吻着,她的美像花一样绽放,伸出千万柔嫩的小手拥抱他,他愈发离不开她了。尼特感到自己这一世仿佛只是为了赴这甜蜜的约会而来,他不再顾及任何,只是任亲吻游弋而下。公主没有抵抗,反而温柔如羊羔,细麻裙襟如烟散开,缓缓沉入湖底。洁白的肌肤,在水的下面,是湖中的月。她在他的臂中慢慢地软下去软下去,像蜡一样要溶化了,他真害怕她会溶在水里不见,于是便把她抱出来,放在湖岸的草地上,迎着她酒一般的眼波,俯就下去,他的臂和膝碾碎了她身下的蛇莓花果,有鲜红的汁水沾上他的手臂。他默默地凝注她,好一会才舍得……
暗夜里,公主纤白而美丽的腿完整地呈现出来,像一朵初放的洁白睡莲,在这月夜里。

公主的眼泪

母亲,你看到了吗?可怜的他疯狂地爱上了我,却不知道死日要近了。
月光透过歌斐树的林,银练如织。我看到他疲惫地睡去,笑容如孩童般甜美。我抚摸他洁白的前额,吻他。自树下的蛇莓丛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雕有纸莎草花的匕首,呵,母亲,风为什么这时从湖上来,让离开他拥抱的我感到彻骨地冷?
呵,尼特,我爱的人,徜使,我用这把刀,剜出你的心来,将它鲜活地捧在我的掌心,你会恨我吗?如果我这样做了,那我要用多少柔情来补偿你的痛苦?又要用多少眼泪来偿还你的鲜血?那把匕首已被我磨得无比锋利,可以轻松地刺透你的胸膛,取得你的心脏,但,更重要的,它利索得会让你不觉得疼。
我走向他,跪下来。我要杀了他,把他的心掏出来吃掉,成为真正的人。可是,我下不了手啊。我是那么留恋他的爱情他的身体,如果他死了,他必然不能再给我爱与温暖,痛与甜蜜,我再也不能安静地在他的怀里听他有力的心跳,再也品尝不到他口中香草一般的气息。如果他死了,我将用什么来打发这寂寞无望的青春?将如何去面对那夺去我美貌的可怕的苍老?我看着他熟睡的样子像一个天真的孩子,让我入了迷,忘了手中的刀腔子里等待的位置,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
呵,母亲,如果你在月亮照不到的虚空中看我,请你用那夜一般黑的长袍掩住你枯骨一般苍白的脸,如果女儿的懦弱让你蒙羞,请你不要再看我。
扔了刀子,我在浮动着冰屑的月光中哭了起来,在他的胸前,我裸着的身体是那么地冷,只能千百遍地轻唤他,请求他拥抱我。而他醒来,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的时候,才使那温暖如河流,注入我的每一处骨隙里。呵,母亲,这让我怎能不相信我们相爱呢?与其要那所谓的属人的天国,还不如拼就此生,和他在一起!
呵,母亲,你猜他最后跟我说了什么?他说他要给我一个完整的生活,一定要娶我为妻!

情人的离别

埃及王室近卫军长官尼特向法老的第三公主求婚的事轰动了整个底比斯,法老从没有向公众介绍过他的三公主,尼特的举动是让他也奇怪的。虽然公主早已因母亲的缘故而失宠于父亲,但她依然有着高贵的身份,婚嫁仍然关系着埃及王族的脸面。而尼特的身份和官职却没有达到足够与王族相匹配的程度。法老于是便给他一个机会,说如果尼特若肯率军增援老将加西蒙对南方努比亚的战争,大胜归来之时,他就把公主苏达拉赏赐给他。谁都知道努比亚人英勇善战,南方战场久攻不下,已损失埃及好几员大将,大家都不愿去送死,但尼特却毅然接受了,表示一定要胜利归来。
军队离开的那一天,苏达拉第一次出现在高高的宫台上,风,吹拂着她乌黑的长发和那缀有五色宝石的流苏额饰。清悦叮咚。埃及的将士们都为她的美貌而惊艳,尼特与美丽的公主遥遥相望,脸上浮现出孩子般的志满意得的神情来。
可是,法老发现,过去一直像木头人的女儿如今却当众不可抑制地颤栗,她努力向宫墙下的他伸出双手,哽咽着呼唤他的名字。在宫台上一直追随着他的方向,直到守望着他带领的队伍缓缓消失在尼罗河畔淡青的天际里。
这天夜晚,湖水依然平静芬芳,公主久久驻立,看到水中自己的影子变成了母亲的样子,她们默默地对视着。“母亲。”公主快乐地说:“虽然我没有心,但我的爱情是从骨中来的,我虽然是偶人,但我马上就可以得到属人的幸福了,我可以和一个爱我的男人一生一世在一起了。母亲,如果有可能,请你保佑我爱的人。”可是,等待良久,只听得湖水中传出一声深深的叹息,她的面影在涟漪中缓缓模糊起来,王后消失了。

最后的愿望

底比斯埃及援军的到来大大增加了军队的作战力量,原本准备撤退的加西蒙将军在年轻的尼特辅助下重新布署了战局,情势向着埃及转向,边界在争夺中一改停滞不前的状况,向着南方扩展。努比亚人几乎倾巢而出,疯狂抗战,这场战争又持续了两年之久,异常艰难,埃及军队为法老的胜利负出了惨重代价,包括在最后的一场战争中牺牲的尼特将军。
本来,尼特是不会死的,但他因为想着明天就可以班师回国娶到美如天仙的公主时,他疏忽了,在作战时不知怎么突然想到和她在一起的甜蜜,脸上便露出了恍惚的笑容,于是,一个努比亚骑兵便当机立断用长刀劈开了他的胸膛,尼特重重地摔下双轮战车,肺已被剖开,大股的血涌了出来,可心却仍是完整地跳跃着,当努比亚人还想用剑去刺透他心脏的时候,尼特用最后的力气劈杀了他,努比亚人黑色的头滚落在他的脚边,他却没有力气再把他拾起,而是躺倒在地上。
临死的尼特哭了,他想到了等侍他的公主,他无法设想她闻知噩耗后会是什么样子,他心爱的女子,要永生永世再也见不到了,尼特一手捂着不断涌出的鲜血,另一只臂用力,向着底比斯的方向努力爬行,但他慢慢地支持不住了……
他醒来的时候,已到了另一个世界,只见天地成为一色浩瀚的铅灰,没有来接他的鬼卒,唯有一个黑衣的女子立在面前,那女子缓缓摘下面纱,和苏达拉酷肖的容颜让他惊喜交加,他听得那女子淡淡地地说:“我是王后赫内丝,你所爱人的母亲。”“我真的死了吗?”尼特悲伤地问她,王后轻轻地点头:“你已经死了。如果不是我女儿爱你,我绝不会跋涉这么远来见你。”她于是转脸指向正北方:“你死在异邦之神的土地,奥西里斯不会派人来接你。你的魂魄必须一直往北走,回到完全由我们埃及的神灵司长的地方,才可以进入冥界,步向永生。”尼特默默地看着王后,有泪光在流血的眼眶中闪动,他跪了下来,伏在地上“赫内丝公主,我知道你是精通诡术的王后,如果你怜悯我的爱情,请一定要帮我的尸体去底比斯,让我再见她一面,我要把我的心亲手放在她的掌中。”王后一听,怔住了:“从我第一次吻她的时候起我就知道了她没有心,加上哈托尔的典辑和流传在宫中关于你的种种传说,我便开始怀疑公主其实只是你所创的祭偶。于是在我们结合的那夜,我就作好准备让她杀了我,摘去我的心以得到为人的来世。但她爱我,扔掉了刀子,我从那时起就发誓一定要娶她为妻,尽我所能来给她每一个女孩都向往的幸福。王后,我们是怎样相爱,你其实一切都明白。如今我死了,再也不能给我心爱的女人爱情与婚姻,唯一的只有这颗完整的心,可以将我的来世给她。所以,我用全部的恳切来请求你的成全。”
血腥的战场上,尸横遍野,残斧折箭,到处弥漫着血的腥味。暮晚已然夕阳西下,残红半天,巨大的月从东方升起,把一半死去的尸体照得惨白,尼特摇摇晃晃地从死人堆里站起来,伸展双臂,向着冰轮的月发出狼一般凄厉的哀嚎。

将军的心

捷报传至底比斯,终于以负出巨大牺牲的埃及的胜利,大大拓展了南方的领土而结束了这场长达四年的战争。
他终于回来了,率领着那些伤痕累累的活着的将士和阵亡者的遗物胜利归来,法老带着王亲权贵们亲自出城迎接。天,是诡异的妖红色,像年轻人新鲜的血,被酒兑稀了,泼洒下来,慢慢地渍透开,空气中弥散着让人迷失的敛艳浮香。埃及军队的旌旗从天边而来,带着努比亚的战俘,人质与无数的珍宝而来,直到底比斯臣民的面前。领头的,是双驾战车上的老将加西蒙和年轻的尼特将军。底比斯的女人们很多都是第一次看到那个发疯地爱上三公主的青年的样子,她们为他的英武挺拔而着迷,纷纷小声议论起来。
法老微笑着张开双礕,拥抱加西蒙将军,然后再是尼特——奇怪的是,将军并没有理会法老的热情,而是跌跌撞撞地冲进出来迎接的人群,一把抓住公主。
她看到他深深地凝注她,仿佛要把她烙进心里去,眼中有一种耀目的光,像火在燃烧,但又极其迅速,是旋转的烟花,让她窒息。他不说话,大力地拥抱她,吻她。那熟悉的气息让她快意。公主感到自己的骨节被他的礕勒得咯咯作响,莫大的幸福充满了空洞的腔子。她快乐得要晕过去了。于是,公主把脸像往常一样贴上他的胸膛去听他的心跳,但,令她惊诧的是,他的胸口是冰冷的,根本没有咚咚的声音。公主张惶地抬起脸来,面前的眼睛已经消失了那明亮的火焰,瞳仁变得极大,眼眶一下子空洞下去,有两行暗红色的血泪缓缓地从他的眼中淌了出来。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之中,尼特迅速撕开胸甲和沾满暗色陈血的胸襟,从已经破开的胸膛里面掏出一样东西塞进公主的手中,然后往后,仰面倒地,再也没有起来。他的身体迅速在阳光下腐烂,肺上和助下致命的伤口赫然可见。他早在一个月前的南方战场上就已死去,只是,他早已腐烂的身体居然为了她,走了这么久。
在公主手中的,是他鲜活的心,他完好地把它给了她,无法成就的爱情最后留下了这唯一的血肉的心,他全部的生命,今生和来世,都是她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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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蔓殊菲儿文集唯美小说卷

月神降临   文 / 蔓殊菲儿




关于古埃及的故事仿佛已经过于久远,虽然有许多人来编来写,只是宗教与神话渐渐在现代荒诞的传说中消灭了自我。万物的圣灵,在人的感情中发芽、成长、结果、死亡然后又重生、茂盛……不断的轮回,本来就是一种永生,每一步都是重复。然而,爱,却是代代都可以纪念的,凌驾于人们渺小而软弱的肉体之上,像花香一样飘散在生物们成长和腐烂的气息之中,淡淡的,忧伤的,在暗夜的幽冥里慢慢成长直至永远……

埃及猫是月神贝丝的化身,是夜灵的暗使,最高大的宫墙都无法阻止它们的潜入,它们像圣灵一样站在高高的墙头俯视埃及最尊贵的王族们,在那雕琢着睡莲花纹的墙头轻捷来去,毫无顾忌,直到年轻的王后因自尊无法忍受被猫轻视的伤害,下达了驱逐宫苑之中所有的猫儿的命令,猫儿们才陆续离开王宫,回到供养它们的神庙中去。
关于王后诺亚丝讨厌猫的脾性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已故王后留下的唯一的孩子玛苏儿公主,长公主有一张不苛言笑明艳的脸和尼罗河畔的雪花芦苇一般窈窕婀娜的身体,而那双杏核般美丽的眼睛看人的时候像极了漫步在宫墙上高傲的猫儿,清冷而淡漠的,让王后既使穿戴着最华丽的衣饰都会感到低她一等的寒碜。宫人们私下传说王后独自在寝宫里的时常情不自禁地摹仿公主的衣饰举止,但往往以撕破裙袍和踩碎钗环而告终。
十六岁的公主是全埃及最高贵的少女,她从身为上代长公主的母亲那里继承来的血统比起几个弟妹来说是纯之又纯,法老王曾经有过让这个女儿继承王位的想法,但是因臣子们的进谏而最终放弃。世上没有哪个女子有法老的长女那么尊贵,先为公主然后嫁给自己继承王位的弟兄作埃及的王后,一生荣华直到死去。可是玛苏儿的命运就有一点凄凉了,法老最大的儿子让那年才七岁……

宫人们都知道公主的脾气有些古怪而性情又过于沉静,她未来的夫君让很不喜欢他的姊姊,每次两人的会面都是十分地冷淡,公主随便问了弟弟几句后便抬手示意王子的姆妈带他回去,而让只要到了要见姊姊的时候便什么毛病都来了,甚至哭吵着在地上打滚就是为了不要见她。

玛苏儿的姆妈卡莎是下埃及的贵妇,每到天气晴朗的日子,暮色降临的时候,卡莎就将东方进贡的宝石织毯铺展在王宫正对着尼罗河的白石高台上,那上面宽阔而洁净,被宫人们洒上了芬芳的花朵,尼罗河浩渺而美丽,在高台上极眺可以轻易越过宽阔的宫墙望见长流的江水和透明无边的砂黄色天空,公主躺在织毯上,舒展着洁白的手臂,合着眸子静静捕捉远风送来的声响和花香,谁也不敢打搅她此时的快乐,夜色清凉如水,月亮慢慢升起。公主每天都等待着这个时候,因为尼罗河畔的月神庙里的晚祷的钟声敲响,祝祷的歌声乘着风儿的翅膀悠悠飘来,冰消了那王女的冷漠与骄傲,公主的笑容于是像孩子一样地单纯而甜美了。

深宫里的日子缓慢如抽丝,内心里的寂寞像幽暗的森林里流水孤独的声响,公主常常在深夜醒来,披上长袍走到高台上去,谣远的神庙灯火亘夜不绝,似乎还有人在独自练习歌唱,
这孤单的声音像明镜一样呼应着公主的魂灵,玛苏儿的心像被一只细细的小手揪着一样,隐隐作痛。
王宫的万神庙里祭奠着用巨大的白石雕琢的众神,长明灯在高大的石柱上寂寥地燃烧,娇小的公主像一朵清香的睡莲花悄悄绽开在暗夜里,神像们森冷而庄肃,玛苏儿渐渐害怕起来,她提着灯在神像中寻找着那魂萦梦牵的因由,她知道月神贝丝是这世上最温柔的女神,她能明白她的苦恼和哀愁,她想把心中所有的寂寞向她诉说,但她真的不知道她的忧闷从何而来,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公主于是跪伏在月神的雕像面前合眼祝祷,月神的猫脸上用祖母绿镶嵌的双眼里淌下清亮的泪水,滴落在她脚下石猫的头上……

公主隐隐听见有人温柔地喊她的名字,她睁开眼睛,原来是月神脚下的一只树影花纹的猫儿,猫儿的眼睛默默地凝注着她,她奇异这只猫儿来得太巧,而她又是最喜欢猫儿的,上前想去抚摸它,猫儿轻捷地一跳,逃走了,公主于是跟着追了上去,猫儿跑得并不快,但是公主怎么也捉不到它,但她却一点也没感觉到累,反而身体越来越轻捷起来,等追上那只猫儿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只雪白的小猫……

变成白猫的公主跟着树影子花纹的猫儿毫不费力地爬上大树,从枝梢跃上高墙,轻易地出了王宫,天空中皓月明亮,浮云飘渺如练,公主漫步在宫城外草地的繁花中。她奇异外头的广阔与清新,而树影子猫儿已不知去处,她不知自己该往哪儿去,但她听见河畔月神庙的歌声,看到远远的灯火,于是莫名地快乐起来,径直往那边去了
尼罗河的两岸是肥沃的泥土,也有大大小小的湖泽,公主觉得在月色下奔跑是无比快乐的,到了神庙的边头,却不晓得有一个隐在绿藻下的湖泽,她于是不小心便落进了湖水。
月神庙一如埃及所有的庙宇一样高大幽暗,将玛苏儿从水里救出来的是神庙的守夜祭司,那年轻的男子一袭深青色长袍,有一双忧郁而温柔的深褚色的眼睛,他的手臂欣长而结实,小白猫在亚麻布的擦拭下还是冷得瑟瑟发抖,祭司便把她抱在怀里,用胸膛暖她。
“你这姣美的丫头,你从哪儿来?是从贝丝神那儿来么的?”
她听见年轻人对她说话,羞涩起来,她觉察到了那动听的声音便是那时时呼唤她寂寞与忧伤的深夜的歌声,一切是恍惚的,轻柔而甜美的欢乐让玛苏儿沉醉了,她纤小的爪子软软地搭在那男子的手臂上,他抚摸着怀中的猫儿,待她身上的水全干了后,便放她下来在亚麻布上,公主安静地坐着,是一只比月光还要洁白的乖巧猫儿。
“你为什么还不离开?要呆在我的身边?你不怕我么?”祭司微笑着问她
公主摇了摇头,只是抬着杏子般的眼睛默默地望着他。
祭司凝神看了她一会,说,“你看人的样子真像一个少女……是传说中月神的样子,我以后就叫你贝丝好么?”
男子说着,轻轻抚摸猫儿的小脑袋,玛苏儿走近他,挨着坐下来,听他跟自己说话,像一只被主人爱宠的小兽一样满怀着平和的欢乐,有一种娴静的妩媚。
待到启明星升起的时候,玛苏儿听到那轻唤她的声音又响起了,她看到树影子猫儿正站在神庙的门边远远地望着她,她忽然忆起自己曾是法老的公主,于是大大惊骇起来,从祭司的身边跑开,去跟从那只带她来的猫儿,树影子猫儿将她原路领回,在天亮前来到王宫的万神庙里,她看到自己正熟睡在月神的足前,也就是走近的瞬间,公主在照进天窗的晨曦里悠悠转醒,她记起梦境中的一切,羞涩和欢乐如潮水一般袭来,而随着晨光的渐愈明亮慢慢退去,剩下的只有淡淡的怅然……

月神已将最大的祝福加诸在公主的身上,她满足了公主的思念与向往,在她所司的深夜里,公主的灵魂可以变成猫儿自由在宫外来去,可以去会见她那做祭司的情人。那个叫诺特的男子也非常爱她,他把她看做月神派来安慰自己寂寞的精灵,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对她说他怀疑她是一个少女的化身,他说他从没有见过哪一只神坛里供养的猫儿有那么温柔和婉丽的眼神,她的低头、转身和凝眸都让他心动不已,他又常常自嘲自己的虚幻的爱,因为无尽的寂寞让他敏感而伤怀,他的声音是那么地深沉而动听,从事神职的良好修养使他的言语如同诗歌一样忧雅,这一切如明镜般地映照到了公主的内心深处,也如一泓清冷的泉水淹没了她,没了顶而无从挣扎,于是公主在听他诉说的时候默默流泪,她想应和他的声音只能化做轻柔的猫鸣。

日神拉是不支持这虚枉的情感的,当他金翼的羽毛刺痛了公主的时候,她才恐惧地感到自己为人的形体已在深宫里慢慢地窒息,于是她便飞也似地奔逃回去,附就她的肉体,她不可以在祭司的身边一直呆到拉神的来临……
于是,公主的恋情是隐密的,近乎于绝望的隐密……

有一天夜里,诺特像以往一样等待着白猫的到来,而到了月上中天的时候她还没有来,郁闷和怅然如水一样漫涨起来,他叹息着,站在门边仰望月光,合眼祝祷,耳畔是尼罗河温柔的涛声,他从这声音里觅到由远而近的足音,他知道是她来了,于是睁开眼,梦境一般恍惚的,向神庙走来的不是猫儿,而是一个白裙的少女,少女在月光下如此美丽,远胜过他在日间曾经见过那些信女们,他知道她就是她,就是那只猫儿,因为她凝注他的眼神是和那只猫儿如此相像的,以至于他初见她的沉迷使他忘却了一切,两人就这样在月光下静静相对。
玛苏儿这次也是偷偷出宫的,只是和以往不同的是,她这次是灵魂携了身体同来,她不敢走到他的身边去,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才好,她的心里纷乱无比,“你是我的贝丝么?是那只小白猫么?”他的声音颤抖而充满了惊喜,“我知道你是一个女孩儿,你会到我的身边来的,你真美……”诺特说着于是小心地,慢慢走近她,她听见他急促呼吸的声音,在他将近的时候她害怕起来,转身逃走,他追了上去。

逃往王宫的路上如此轻车熟路,雪白的长裙让泥点溅脏了她也不敢停歇,而他的脚步越来越近,他浊重的呼吸仿佛就在她的耳畔,他在枝叶茂密的歌斐树下捉到了她,握住她的双腕将她牢牢地捺在树身上,公主挣脱了双手抱住他的脖子,他抚摸着她的长发亲吻着着她的嘴唇,紧紧地拥抱着她的身子,月光透过歌斐木的枝隙水一样流淌在他们的身上,清光与浓影不分彼此,抵死缠绵……

公主回来的时候是从王宫正门进去的,因为天亮之后,公主出宫的消息已经传遍宫闱,在绘满壁画的长廊边,王后略带讥讽的眼神从公主沾上青草汁液和泥水的长裙上遛过,她发现公主进来的时候,脚上只有一只鞋。
法老为女儿的夜间外出震怒了,待卡莎将梳洗完毕的玛苏儿领到王殿里的时候,他发现女儿的神情没有悔意,仍旧冰冷,这使法王的忿怒如火上浇油一般,“你以后将掌管下埃及五省,将为让分担王国的大小事务,你将是万民崇仰的后,是我拉美西斯王室的继承人,可你现在如此任性,如此不虑后果,你简直是亵渎了王族!”“你过来。”公主走到父亲面前,垂手而立,王杖携带着风雷般的沉重劈下,砸在玛苏儿的前额上,卡莎惊呼一声,她看到玛苏儿踉跄了一下,箍发上一根蓝宝石的长流苏断落下来,散落在地上,公主静静地站在法老的面前,她看到额上的血液流淌到了自己的眼腱上。

第二日,卡莎悄悄告诉玛苏儿,说有一个年轻的祭司在宫门外,说他拾到了公主的一只金蛇拖鞋,他要将它面呈给公主。公主闻言惊惶起来“快让他进来见我,千万不要让父王知道了!”
诺特对王宫里的奢华和森严熟视无睹,他在宫女的引导下来到公主的王殿里,行礼之后,他看见她端坐在珠帘后面,于是微笑起来说,“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只经常陪伴我的白猫变成了一位绝色佳人,我追她出去,她逃走了,留下了一只拖鞋,上面有王室的徽印,我看大小样式,应当是长公主殿下的。”宫人们面面相觑,不知所云。公主轻声对卡莎说:“姆妈,我要看那只鞋,让他上来。”
诺特走上台阶,来到珠帘旁边,公主伸出一只手来“我赦免你冒昧的罪。”诺特于是单膝跪下来,轻轻拉住玛苏儿的手指,吻那象牙白的纤纤小手,轻轻地说:“贝丝,我知道是你”
“我没有逃走……”
“是的,你没有逃走,我们一起呆到天亮,我永远都记得那歌斐树下的夜晚,你销尽了我的魂灵……可是,你为什么是公主啊……”
公主感到他的泪滴洒落在自己的手背上,她多想揭开珠帘,抱住他,吻他的脸,吻他的嘴唇,吻干他的泪水,把他所有的忧伤都咽进自己的心里,就像昨天的夜里他的身体深深停驻在她的身体之中,给她带来的莫大的欢愉和深深的烙印……
他听见珠帘后悠长的叹息,公主缓缓抽回手去,淡淡地说:“你回去吧,我把那只鞋赐给你……”

第三日清晨公主的寝宫里,卡莎用铜托盘捧来更换的淡紫色长裙,箍发已经更换成金珠琥珀的流苏,宫女拉开帐子,公主面朝枕上的百合花而睡,长长的腱毛像一对倦了的蛾子,嘴角还含着淡淡的笑容,这情形让卡莎心里有些发痛,她慈爱地呼唤她:“公主,起来了,早晨到了。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与此同时,尼罗河边的神庙里,值了一夜的诺特正刚刚进入塾睡之中,小白猫并没有急急回去,她待在他的身边,在巨大而鲜红的太阳从尼罗河上喷薄而出的瞬间,万箭穿心的痛楚像一把利刃,将她的灵魂和肉体生生割开了,她听见王宫里铜盘跌落的声音,卡莎的哭叫是肉身听到的最终声响,渐渐消失在空茫之中。

遥遥的,从王宫那边敲响了王室成员死去的丧钟,公主知道了她已永远摈弃了在现实中的身体,她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但是,她可以永远和他在一起了,猫儿于是轻伶地走到他的身边去,轻轻地舔他熟睡中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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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蔓殊菲儿文集唯美小说卷


莎乐美   文 / 蔓殊菲儿

——唯美主义小说——火之篇




莎乐美,你是新约初启的满纸绝艳,是犹太国最美的公主,你是王后掌中娇弱的绢偶,是皇帝得不到的花中雌蛇,你是怨,也是美,是绵亘千年不朽的绝唱,是遥望天堂地狱的精灵。你是恶,也是善,是圣人约翰心底的眼泪,是上帝指尖弹落的烟花——

 故事典出《圣经》

公主的摇篮

“得你一吻,便可永生——”这是我出生那年,犹太国的当任祭司得撒尼的赞叹。

那时王宫花园的所有花朵都开放了,浓郁的花香甚至覆盖了圣膏哪哒的芬芳。我的母亲希罗底躺在床上哀叹道:“我的女儿让我蒙羞,因为至此之后,我再不是犹太国最美的女人了——。”是的,我是她的女儿,我拥有她所有的美貌,而且贵为王女,我是她的葡萄枝上新生的果实,是开在木槿树上最高的花。虽然那时,我躺在摇篮里,只有一只小猫那么大。侍女们用风干了的素馨枝子装点我的摇篮,在植满苹果树的花园里唱着她们幼时的歌谣,童年最初的记忆那么深刻,我能感知的自己的生命从见到他开始。当着国王王后和众侍女,我的摇篮前,上帝圣殿最高贵的童子约翰跪下来行礼,说:“愿我主耶和华保佑美丽的公主,得撒尼阁下请为公主赐名——莎乐美。”

啊!莎乐美,从此,我就是犹太国集种种美与恶为一身的公主莎乐美,而那时的我怎知自己的青春可以千年不朽于诸国的名画,怎知自己的舞姿可以永生于无数个世纪的诗人和基督教祭司们的笔端?他的到来,却命定了我,就是那背负着千古罪名的红颜祸水莎乐美而遗臭万年!

我是在摇篮里吮着手指的,但看到约翰却张开了小手向他,“上帝的童子,公主请你赐福。”父王是这么说的,约翰犹豫了一下来到我的摇篮前,单膝跪下,拉住我的小手吻了一下,但他没有祝福我,而是说“我期待你,给我永生。”他很近地对我笑了。

谁会相信一个不满一岁的女婴的记忆呢?这是只有上帝才明白的奇事,我只记得那个叫约翰的美少年,他象牙一般的面颊,玫瑰一般的红唇,他有着灿烂如阳光的金发和碧蓝似深海的双眸……

于是在我成长的日子里,我总是听到人们在说他的名,说他虽是老妪伊丽莎所生,但甚俊美,从小被得撒尼选为祭司长的接班人,他们还说,他为了寻找以赛亚所预言的救主弥赛亚不惜放弃在圣殿养尊处优的生活,而长期飘泊在外,风餐饮露,在传道的苦难中成长,而使耶路撒冷和犹太全地并约旦河所有的人们都去礼拜他,受他的洗。他的坚定和善良使他从一个贵族少年祭司而成长为真正受万民景仰的施洗者。

我童年最爱听的故事就是关于他的种种传说,他是那么高贵和圣洁,比起犹太周边诸国的酒囊饭袋们,只有他,约翰,才是真正的王子。


国王的床塌

腓力是我的父亲,犹太国的王,他的后是当年犹太最美丽的女人希罗底,我的母亲。一个以美艳而自豪的女人,因为有着别的女人无法比拟的国色天香而目空一切,使父王爱得诚惶诚恐。

在我的记忆里每逢母亲的生日,父王都要竭尽国力地为她置办礼物,那些美如朝霞的丝绸从东方中国皇帝用彩瓷建造的皇宫里来,那些华贵富丽的白熊皮从北方西伯利亚的公爵的百万年生龄的森林里来,那些价值连城的宝石从南方非洲酋长滴血的颈项上来,那些珍贵的紫贝铜镜从西方希腊王族安眠的陵墓里来。多得数不清的灿烂礼物晃花了我的眼睛,年幼的我默默看着这一切,纵是最美丽的王女也深感卑微,父王的恩宠是加之母后身上璀璨的光环,这一切是我无法比拟的。

但母亲是不会珍惜也不会满足的,她以践踏美为快意,她在撕扯和摔砸时眼中大放快乐的异彩。

“这些算什么?算什么?什么都不算!”什么都不算啊,母亲怎可让父亲取悦?因为她已移爱他人,父王的爱对她来说只是一堆被她摔破的垃圾,她成天想着就是与那个男人偷欢,我可怜的父王不知道他的床塌已被他的亲兄弟希律所占据了,希律是个贪婪的恶人,他不光要我父王的床塌,他还要他的王位,父王是被他们两个活活给毒死的,那晚我被冥冥中听到父王绝望的呼喊而惊醒,跑出自己寝宫的时候却听见王家丧钟敲响的声音。

希律作为犹太王族正支唯一的男子得享王位,希罗底照坐她的王后宝座。而,紧接着,就是残忍的屠城,几乎父王所有的亲信都被满门抄砍,唯一的幸存者是我,作为王后唯一的女儿与母共荣,保留犹太国最高贵的公主的地位。新王弑兄娶嫂的恶行,已成为犹太国世人皆知的秘密,但无论是臣子还是庶民,都彼此心照不宣。

我父王的沉冤未雪,天天在深夜的王宫惨烈呼号,他的阴魂和夜风一起盘旋飞舞,像金属管乐的长鸣,却透不进浓得化不开的王宫荒淫欲宵。我软弱地向着阴魂跪下,悲伤地说:“父王,请你不要来找我,我是女儿,没有可执剑的臂,我还年幼,我不想死,父王,求你不要怪我。”可夜风大大地呜咽起来,在空旷的寝宫里来回悲鸣,我抱紧柱子站着,任长发和衣裙被它卷得张扬如水藻,此时的雨也闪亮如星子一般,自空冥里落下,冰冷地击打在我的身上,我知道那是他的眼泪。

他死了还是软弱的,不忍去伤害我的母亲,因为我知道,他到死还深爱着她。

圣殿的花园

如今我已渡过了十五度花月,侍女们将我的摇篮挂在月桂繁花的枝头,有蓝雀在里面做了窝儿,抱出乖乖的小鸟。夏虫歌唱,夜莺低吟。我看到月亮在这无边的皇家花园里升起,轻罗浮袖,远远地悬在我触及不到的梢头。我就想似夜云一般在这幽夜里化了,乘月船同去。

每次母亲的侍童吉拉尔传达母亲请我去参加王宫夜宴的命令我都谢绝了,因为我讨厌希律浮华得让人透不过气的寝宫,讨厌那些仿照着巴比伦城雕塑着半裸舞女的宫墙,讨厌希律看我时贪婪的眼光,他壮硕的身体像一条巨蟒,眼珠是混浊的黄色,我无法抹去脑海中父王惨痛的呼喊。这种厌恶已到了让我暴虐,忧虑和痛苦的程度。

夜露凉时,我坐在台阶上遥望星辰,使女们会呈上水晶盘盛的水果来,有时,我弹着爱奥尼竖琴。但,这又有什么用呢,忧郁和寂寞像心头怎么也弹不落的灰,最后侍女维西亚终于对我提了一个建议,:“公主如果闷的话,可以去圣殿走走。那后面还有一个花园,蒙了上帝的恩,比王宫里的还要美,里面种着芬芳的沉香木和高大的黎巴嫩杉,树下是百合和玫瑰。还有……”

维西亚微笑了一下,看着我的眼睛说:“新任祭司长约翰已从约旦河回来了,他长大了。”我听了不说话,却动了心,我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等他,在侍女的提醒下,我想见他的愿望一下子激越起来。

来到圣殿,按仪式做完晚祷,我一个人去后花园玩。我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因为直觉感到他就在花园的某隅,等着我来,我命中的男子,上帝赐我的男子,他就在这暮晚圣殿的花园里等着我来。

十四年前,是他,把我最初的记忆带来,把我的名字带来,是他,我十五年来少女的梦中酝酿的唯一的爱情,是我心里良人的样子。如今这花园清幽安静,没药芬芳,我要像一只小羊像一只鸽子寻找恬静的苹果树荫一般地寻找他。

“主啊,你世世代代作我们的居所,诸山未曾生出,地与世界你未曾造成,从亘古到永远,你是神!”我听到有人在颂诗,是神人摩西的祈祷,这浩大的诗章无比华丽,在他的口中朗朗而来,如歌一般动听,我顿时沉迷,林中,我看见年轻的祭司虔诚祈祷,一袭曳地白袍,如若象牙雕就,有月光如水一般流泻在他的身上,他仪容俊雅清秀,身姿英挺欣长,这世上如何会有这么洁净而美貌的男子?

我刚才所想的一切都在刹那忘了,只顾在一株衫树后面静立。听得他说,便小声地接口他颂的诗道:“你使人归为尘土,说,你们世人要归回。在你看来,千年如已过的昨日,又如夜间的一更。”

男子并没有转头,仍是接着我的那一段,从容地诵下去。我突然觉得悲伤,自己也一点点地渺小下去,再不是一个公主,而只是他身边一朵小小的花。等他祈祷完毕,转过身的时候,我大着胆子迎上去:“约翰……”声音微微颤抖,他静立着看着我,那么高,就像一棵挺秀的黎巴嫩杉,浑身,有一种清盈的香气,月亮也如许纯白地笼在他的身上。

“不,祭司大人……约翰阁下。”我的声音轻了下去,小了下去,在他的面前,我是那么卑微,像一片秋风中的叶子一般蔌蔌发抖,“约翰阁下,求求你,请为我的救赎。”

我说着跪了下去,以手支地,面叩他足前的尘土,“女子,起来,上帝宽恕你。”

他走到我的面前,温柔地说:“有什么事?我的莎乐美公主?”

“告诉我,约翰,请你告诉我,我是这么害怕我新的父亲,他杀死了我的父王,娶了我的母亲,我却要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
“那你就走出王宫,远离这罪恶,去皈依救主弥赛亚,他在加利利的海边传道。”

“不!约翰。”我跪行上前,抚摸他结实的足踝,“不要对我说你跟我的侍女们说的一样的话,我是公主莎乐美,我的腰肢纤细负不动沉重的背篓,我的双手细嫩搓不了粗糙的葛麻,所有苦行的事你都不要对我说……”我谦卑地仰望他,“我是女子,我只要你的一个吻,就足够了。”

约翰怔住了,他低头看着我,我对他嫣然一笑,竭尽妩媚,他迎着我的笑容坦然而圣洁,我看到他向我弯下腰,捧起我的脸,在我的前额上吻了一下,“知道痛苦和仟悔你是有福的,不要再苦恼,一切,上帝自有他的安排,你是女子,我祝福你得到的是爱情。”

我微笑着落泪了,滑落在他的掌心,他像一线阳光照进我被黑暗困扰的心里,我全部的心都让他占据了。呵,约翰,你知道么,承蒙你祝福,我贪心地在心中要乞求,徜若我们可以相爱,那么,这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
公主的爱情

自从那次圣殿相见,我便思念约翰,辗转难眠,我想念和他初遇时的样子,他的微笑和音乐般的声音,我叫维西亚把圣殿的哪哒香膏求了一小罐来放在我的枕旁,因为那是祭司身上的味道,这样的话,我便可以在梦中梦见他。

我的爱情如此甜美,是国王宫中窖藏了多年的酒,是耶别洗王后垂涎的葡萄园,我的良人在男子中,如果苹果树在树林中,我在我良人的臂间,如鸽子栖在花丛中。约翰在我的梦中,是一朵最圣洁的百合花,而我,就是伴生他的玫瑰花,约翰是我的良人,属我,我也属他。

我在心中,千百次地呼喊,我爱约翰,于是更加勤勉地去做祈祷,每次我都只重复一句话:“上帝,如果可能,请让约翰作我的良人,如果不可能,请给予可以让我们共处的时光,请让我的双手可以为他做事,请让他的微笑可以真正属我……”

但是,我知道我的愿望多么可笑,约翰,他是祭司啊,而且是最正直圣洁的祭司,我最爱的,便是他这内外如一的品质,而,也正是这如象牙一般美好的品质,隔绝了我们相爱的可能。约翰他不是没有动过心,我知道的,我曾在祈祷的时候偷偷看过他,他对谁的祝福都是淡淡微笑着的,宛若神灵,但对我,却不再用神的眼睛,而是人的,我知道的,我偷偷地看过他,他的眼腱颤动着,双颊泛红了……这样的细节,竟是我怀抱着的最美好的记忆。

约翰,你知道么,我是犹太国最高贵的公主,可在你的面前,我却卑微,降到了尘埃里。

希律的宫宴

犹太盛大的节日到了,希律王要在王宫举行宴请诸国使臣的盛会,目的是为了向大家宣布自己已成为犹太国的新王,除了他自己原先的正妃芭莎妮和王子亚基罗,他还郑重地把我的母亲——他哥哥的妻子请上他身边王后的宝座,这天,几乎所有的朝中显贵们都被请来了,他们都知道希律的暴虐,无一敢抗旨不尊,还有罗马皇帝派来的代表提盖林纳斯,他穿着一件大红镶金的袍子,他从进来就一直盯着我看,不光是他,还有叙利亚的王子等等诸如此类的酒囊贵族们,他们把他们像蛇,像老鼠一般贪婪的目光投向我我听见他们不只一次地赞扬我的容颜。可母亲却笑吟吟地扇着鸵鸟毛的扇子说:“我年轻的时候,可比公主还要漂亮呢。”

我再不看他们,只将孔雀羽的扇子遮住大半张脸在填满王宫的宾客们当中寻找约翰,因为他是祭司长,是大贵族,他不可能不来的……我的心只有看到他的时候才会安定下来,他一定就在这里面,可是我找了几遍——还是没有。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

正在这时,希律也察觉了此事,他的脸像猫头鹰一样转动着,搜索着,最后果然怒气冲冲地问边上的使臣,他将酒怀砰的一声往案上砸得粉碎,葡萄红酒像血一样,泼溅得到处都是:“约翰那个混帐!他是不想活了!”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但母亲像一条雌蛇一样游上他的手臂,笑着安慰他说:“不要急,我王,现在别扫了大家的兴,如果他到酒宴完了还不来,你再叫人去处置他不迟。”我坐在边上,一手掩心,持扇的手指指甲已深深陷入掌心,隐隐生疼。

上帝的圣坛

我从宴会上以头痛为由溜了出来,我要去找约翰,我要跟他通风报信,要他赶快去赴宴。约翰果然在圣殿里,他一个人在圣坛前安静地祈祷,没有哪个贵族可以像他那样清高如是,善恶分明,不屑于希律丑陋的盛宴,可是他这样是不行的,希律的刀已架在他的头上了,我跑近几步,抖声喊着:“约翰……。”

他没有回过头来,我上前叫道:“约翰,快去王宫赴宴!如果不去,希律王会……。”

他安静地打断我的话:“不去,他不敢动主祭司的。”
“不,希律他什么都干得出来的,你没有看见,他恨得把酒杯都砸碎了,酒像血一样流得他满手都是……”
我再也忍受不住那涨满腔子的为他担忧的痛楚,什么也不顾地走上圣坛,从后面抱住他,埋脸在他的肩上,哭泣着说:“约翰,求你快去,就算为我,不再为你担心难过……”

约翰稳稳地笑起来:“你错了,公主,约翰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希律杀兄纳嫂是触犯教条的举动,虽然全国的臣民包括你都迫于他的淫威不敢言语,但我是上帝的祭司,必须和真理一边,去了就是承认希律的罪行合法,这是我做不到的。也必须把所有一切真实载入我国的历史。让他被后人永远斥骂。”

“可是,公主。”他的语气温柔起来,“快回去吧,不要在这里,他们会来的,我不想连累你。”

我沉默着不答,跪坐在神坛前,仰脸望着他,说:“不,约翰,你知道我的心意,你不走,我也不走!”他用他闪亮如星子的眼瞅着我,我知道,在我的面前,他已不再是神了,他是人,是一个比岩石还坚强比月光还温柔的男人,我们在圣坛前静静相对,不发一语。

我听见的杂乱的脚步的声音,知道他们来了,我绝望起来,圣殿的门已叫王家卫队堵上了,他们在门外解下刀剑。安静地进来,领头的,居然是我的母亲——希罗底。

蓄水的古池

犹太的王宫有一个古蓄水池,三丈见方,十余丈深,过去一直是国王饲养尼罗河鳄的地方,由于学着古罗马的皇帝,常常把异教的战俘扔进去,所以火山岩的池壁上一直都累叠着腥黑的人血,日子久了,便溶进了石头。在在希律刚刚做王的时候,有一条鳄鱼怎么爬了出来,直到了内宫里面,吃掉了第三个王子的半个婴童的身体,到王妃来的时候,已经是血染宫廷了。很多人说是因为希律为找博士们所说的将要在犹太人中为王的那个婴儿而实行的残忍屠城的报复。希律于是大发雷霆,杀尽了所有的鳄鱼,这个蓄水池也就废弃了。

可如今,生上绿苔的蓄水池派上了用场,希律和我的母亲不敢伤害身为圣人的约翰,却为了惩罚他而将他置入了这个本用来囚禁鳄鱼的地牢,让黑种巨人纳阿曼看管。

“不能再让他出来了,他是祭司,也是国史的记录人,他的记录中已有你杀兄的暴行,除非他服从我们,否则我们不能让他一直监视这王宫,必须用这个罪名将他永远关在地牢。”我听见母亲小声对国王说。

透过铁栏,我看到我爱的男人像黑暗中的明月盈盈而立,他的长发如水一般地披洒下来,直泻到腰间,沉重的镣铐从他的大袖子里隐约可现。

“约翰……”我贴脸在铁栏上,轻声唤他,“母亲叫我来告诉你,只要你听命于国王,他们就可以放了你。”

约翰没有回话,他沉默着转过脸来,面色苍白如纸,却依然微笑着,我仿佛看到了漾着明波的水中月色。怜悯和绝哀溢上心头,再没有法子可想,他是不会从命的。

王后的毒药

过了几天,我去找我的母亲,我要代约翰向她求情。母亲正坐在银镜前梳妆。使女为她在头发上扑满蓝色的发粉。我闻见那发粉特有的冷凛芬芳,不由哆嗦了一下。

“哟,公主自己知道来看我了。”

母亲背对着我,从银镜里看到我,笑了笑,等我过去,她便轻盈地转身,拉我到镜边坐下,“我正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她说,“提盖林纳斯说你貌如天仙,这次一定要带你去面见皇帝,作罗马的皇妃!”

我呆了半晌,她看我不作声,便搂我在怀里说:“我的女儿,你为什么不说话,我有你这么个女儿,真是荣幸啊。还不快感谢你的妈妈,是我极力为你争取的机会,看妈妈多么爱你!”

我挣脱她,厌恶地说:“我不去,我不要作什么妃子,你若真的爱你的女儿,就放了约翰,不要让他受苦,因为我爱他!”

母亲一听,诧异地看着我,说:“你在说什么胡话,你爱他?你是不是疯了?”

“你才是疯了,将圣人打入死牢!你难道不怕自己遭报应吗?”我高抬起下巴,冷冷地回应。

母亲认真地端详了我,桀桀地笑起来,那笑声让我想到夜里的猫头鹰,让人不寒而粟。“我的公主女儿——”

希罗底伸出她的一只手,扣住我的下鄂,生生抬起道:“你不要在这说梦话。他现在已不再是祭司,而是一个囚犯,他得罪了我们的国王——法典上是不可杀祭司的,不然,上帝会降罪,但我们会处罚他,让他比死还痛苦。”

“你说什么?他是真理的所在,是上帝的神使啊!”

“是吗?哈哈哈……”母亲的嘴角显出嘲弄的神态来,“上帝的神使?那上帝为何不保护他?让他在被捕之前变成一股青烟从圣坛前飘走?或是让他在吃下我的毒药时可以反抗成功?他是一个善人,可他却要受尽普罗米修斯的破腹之痛!而我和国王,却依然可以享用这锦衣玉食的快乐日子。那么,你告诉我,面对受难的神使,他们的上帝又在哪里?”

“你给约翰下了毒?”我震恐道,“是的,我恨他将我和国王的事记入了历史永沉入圣箱,所以,我让他吃了一种东西,他每天晚上都会腹如刀绞,痛不复生!他死不了的,活多久,就要痛多久!而且,没有解药。”

她依是笑着,声音却有了一种金属的触感,冰冷而坚硬,“我的女儿,他能给你什么?财富?地位?荣耀?他现在已是一个受毒刑的囚徒。他甚至连爱情也给不了你!”

是的,约翰什么也给不了我,甚至连爱情也无法让我奢求,他是圣人,是先知,他的爱是众生的,是神灵的,绝不会仅仅属于一个女子。可母亲居然恶毒如是,给他服下了毒刑……天空已变成墨黑,隐了贞洁的明月,仿佛有暴雨将临。走下台阶的时候我摔了一交,有殷红的血从袖子里流淌出来。停留的片刻,希罗底咒语般的叫喊驾夜风飘到了我的耳际:“不要以为你生为公主,就可以任性如是!不要以为你愚蠢的决定无人讥笑!如今你已犯了荒缪的错误!所有对得不到的爱情的坚持将为你最痛的伤,若执意如此,不再会有人理睬你,你将从一个高贵的公主变成下贱的疯子!”

我听见霹雳的声音把那呼啸震得粉碎,像亮晶晶的薄水晶碎片扎得我满身都是,我痛起来,从肌肤到骨髓,无一不痛。心中像有一把火在燃烧,维西亚定是发觉到我的异样,过来扶持,我一把甩开她,向古蓄水池的方向狂奔起来,雨,从空冥中如瀑泻下,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
圣人的痛苦


“你们从来没有看到过真理的光辉!虽然你们现在过得荒淫无耻,并以此为乐,但,审判之日将要来临,神子将坐在上帝的身边,使太阳黑暗如掘墓者的黑袍,月亮鲜红如血,天上的星必将像没熟的无花果从树上落下,无论是皇帝,国王,王后,还是贪生怕死的你们,都会震恐,不要以为真理和良知会因为屠杀而死灭,一切明证都在神灵那里,我所流的每一滴血,上帝都会记得!”

我看到,约翰痛苦抽搐的身体,因为剧痛而撞破了头和宽宽的肓膀,他被粗大的铁链拴住两手,张开挂在牢里,血,已凝成紫黑色的块。他叫喊着减轻痛苦,但还是抽搐着,我痛苦地看着,心揪到了一块,我贴脸在铁栏上,慢慢地滑下去,我面对他,在牢外跪下,最后,颤抖着将脸贴在地上,我不忍看他,但我不愿离去,只想陪伴他,我止不住泪汩汩地流淌,在这累计了多少犹太死囚鲜血和骨植的古蓄水池底。

痛苦是一条巨大的鳄,瞪着黄色的眼,在吃约翰的内脏,我闭着眼,闻到土里的腥气,我的手指慢慢地掐进泥土,抓住了那些翻动着的,柔软而冰冷的灵魂,我亲吻着鬼魂们腐烂发臭的头颅,把整个身体都挤在了铁栏上,于是那些鬼魂一个个地,在我的唇下,变成纯白的花,生出嫩绿的藤蔓来,慢慢爬上地牢的铁栏,一步步从幽暗伸出,伸到阳光里。

在最高花的顶端,是希律夭亡的第三王子,他转动着半是骷髅半粘血肉的小脸对着我,天真地笑着,用童稚的声音说:“姐姐,谢谢你给我永生。”

于是,便在阳光中慢慢化成灰烬……我魇醒过来,已快到黎明,一夜天的痛苦已过,约翰的脸像垂死的人一样挂在胸前。纳阿曼走进牢房,将他从铁索上解下来,放在草褥上,我想要进去,被卫兵拦在了外面,“王后说,只能让公主远远地看着,约翰已成了疯子,公主还是不要接近的好。”

纳阿曼出来之后,我还是守着约翰,不肯离去,我把身体挤进铁栏,尽量地,伸入我的双手,我像渴望水的藤蔓一样摸索着抓到了他的头发,牢牢握在了手心里……阳光亮了起来,照到了地底,他沉睡的样子如甜美的婴儿,我还是伸直手臂握着那一截长发,尽管身体疲累困顿,但心却随他一起安宁了。

母亲的恩赐

希罗底终于答应了我进入地牢的请求,我听见她对纳阿曼解释说:“跟她在外面搭一个床,让她陪着他,不然,天天疯来跑去不是办法。等她受够辱了之后,她就明白了。”

但是母亲,我不会明白的,如果,你的意思是说,放弃约翰,迷失真理,与你们一起沦落是明白的话,那我,永远也不会明白……痛苦的根苗长植在我心,约翰是这黑暗中已被你们摧残得蚀败的残月,但我依然礼拜他,因为若一昧沉溺于这污浊的宫殿,我会窒息。但我说给谁听谁都不会懂的,一如你说,我已被宫中的众人理解为疯子了。但我感谢你的恩赐。

你给了我们共处的时光,让我可以更近地拥抱他,亲吻他,虽然他发起狂来依然可以骂我作巴比伦的淫妇,但他已不是太反抗了,我为他擦澡,为他梳理那如阳光一般灿烂的金发。尽管这一切都在纳阿曼的监视之下,每天的时间也是有限的,但我得到了安宁,得到了一个少女的恋慕之情被满足的快乐。

母亲,你曾对我说过,女人的美貌是用来赢得地位金钱和享乐的。但是,我和你不一样,我生来就拥有这些你处心积虑想得到的东西,但是,我并不快乐,甚至痛苦,宫廷的空气中充满了血和精液的腥气,我是恶的种子,但我是向善的,从再次见到约翰时我就明白了,他代表着爱情,美好,真理和过去我想也不敢想的幸福。他可以让我远离污浊的宫殿,脱开罪恶,得到安宁。

母亲,爱情是一种信仰,可是你,从来没有真心爱过哪个男人,所以你不会懂得,因为信仰,所以不会计较他给我的是否公平,因为信仰,他痛,所以我痛,我守着他是为了分担,而不是为了索取,如果硬说要得到的话,就是第二天,他的痛苦退去后,温柔地看着我的眼神和随后孩子般的安睡。有了这些,我就满足了。你不是问过我,我们受苦的时候,上帝在哪里吗?他在我们的心里,世人的苦难如此浩瀚,我们只不过渺小如尘。我不能要求得太多,因为可以和他在一起,我已是被牧在香草山上的小羊,是栖在苹果树下的鸽子,任何女人都没有我这样的荣耀,让美貌的祭司为自己的良人,天天厮守。我已经满足了。

母亲,你说我是疯子,是不知福宁去受难的傻女,是的,我是你的女儿,我享有着你给予我的万种荣耀,但我有你们没有的悲悯,所以我懂得约翰的痛苦,爱他,就算被你们都视为异类,我也坚持如故。

死神的昭示

约翰的生命有多远,他就得抱着痛苦走多远……一切都是我目睹的,他不是神,他是肉作的身,人性软弱,他不可能有如神灵一般的坚强,但是死,却是他不能做到的,因为生命归上帝,他没有任何主宰的权力。

“我想离开。”我听见他这么说,“如果上帝可以以用雷将这个地牢震垮的话,被石头打死,就是幸福了。莎乐美,你知道么?我的痛,使我那么怕黑夜的来临。呵,莎乐美,我的公主,你肯定会笑我,可是,我宁愿死,但是,神灵还在考验我是否坚强。”约翰刚刚熬过了夜晚,叹息着说。

我笑着说:“再坚强你都不可能和神一样,因为你的肉体是凡人的,神灵不会有肉体上的痛,但你有。”

约翰睡着了,我回到我的小床上,作了一个梦,在阳光下,我作了一个关于死亡的梦,梦境中的天地如此之大,是我从来未见的浩瀚,天和地是溶为一体的,云已稀薄如烟,有银剑般的月光刺破这迷茫落下大地,形形色色的鬼魂像觅水的马群一般,由死神统领着向我奔来,死神骑在他高高的黑色怪兽上,挥动着他的镰刀,高声嘶叫着:“莎乐美——,莎乐美——,快走,跟上,快一点啊,不要落下了,莎乐美!”我于是迎头冲进队伍中,跟着飞奔,在苍茫之中,我看见,一个圆的东西披散着浅色的长发,在鬼群中悠悠跳动着,他每一步弹跳的姿态如此优雅,最后落在我的怀里,我看到了,那是约翰的头!

醒来的时候,我们又是用铁栏相隔了,我看着他在牢中痛苦地嘶叫,挣扎,把铁链摇得哗哗作响。我默默地望着他,我在想象像掐一朵最美的花一样掐下我爱的男人的头,他的血液将像芬芳的花汁一般渗透我的双手——我可以他抱在怀里,而他将永远地,像孩子一般沉睡在我的臂中……再没有任何痛苦。

地牢的大门开了,我的母亲带着王宫浓烈的香氛而来。“从今天开始,你得回去了,不准再疯癫了,听好,我的女儿,国王的生日要到了,犹太全国,普天同庆!”我抬头看看地牢的天顶,没有月,但有灿烂的星,我伸出双臂,迎着母亲,向着深青色的天幕深深一躬——我跟你回去,讨好我们的国王殿下,我叹息着说。

最后的舞蹈

希律为了化解我和他之间僵硬的关系,提了一个游戏的规则,在生日宴会那天,请我表演舞蹈,如果我愿意,他将会答应除了国土之外的任何请求。

“国王是一心想和你好的,毕竟他爱我,而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母亲说,我笑笑。我看见母亲打开她紫贝和珊瑚镶嵌的妆奁。

“为了让你更漂亮,洗清疯子的谣言,你化妆时可以尽情用我的东西,要知道,如果你想得到你想要得的东西,你必须讨好国王,而国王,他喜欢妖艳的女人。”

“我是你的女儿,我不妖艳么?”我笑着问我的母亲。

希罗底语塞,淡淡一笑道:“是的,我的女儿向来以不听话闻名,如今如何又乖巧起来?如果是为了解救约翰,我想你大可不必,他已经不中用了,废人一个……”

“母亲。”我郑重回答:“你管得太宽了。”
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吗?知女莫如母,你心里想得什么,我都清清楚楚……不过,这是徒劳,他虽然是最美貌的男子,但却无法爱你,更无法给你快乐的……男人不都是那么一回事吗?”希罗底暧昧地看着我,我转过脸来对她轻倩一笑,咧开的嘴唇上刚涂了她那艳如珊瑚的胭脂。

希律真的把我的舞蹈看得十分隆重,我是犹太国最美丽的女人,有什么比看我的舞蹈更令他骄傲的事,况且是我——以娇艳和傲慢出名的莎乐美公主。

我看到希律把该请来的贵客们都请来了,比那次他的宣告宴会还要隆重。我站在王宫用东方的丝绸裁成的帐帷的下面,柱子上的长明灯里燃上了香油,空气极香腻,我感到希律不停地把他的眼睛瞟向这边,我知道他在找我,在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常不自觉地摸我的脸颊和乳房,我冷笑起来,直到裸女宫人们尖叫着乱成一团,卫兵们一拥而上,剩下大殿中央的一大滩飞溅的血和一只断臂——一个隐藏在舞者中的刺客,还没有刺杀成功就已经被剁碎了。

接下来是我的舞蹈——接下来是莎乐美公主的舞蹈——接下来是国王最兴奋的节目。待者们要上去把血迹处理掉,我抬手制止了——我要开始了,请不要打搅。

待女们为我奉上七道面纱,为我脱下鞋子——我着一袭轻纱光脚步入那血泊的中间,国王站了起来,他呆呆地望着,我跪下向他说:“陛下许诺过的给我的是真话还是戏言?”

希律笑,我听见他说,“当然是真的,只要你想要的一样东西,除开我的生命和国土,我都可以给你。”

我点了点头,转脸示意乐师可以开始了。于是,整个王宫都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在等待……

此时果然是约翰所说的黑夜了,月亮如血般的红,像希罗底用银盒盛着的胭脂,又像我花园中开得最美艳的玫瑰,我抬头看见无数的星子从天国洒落,像没有成熟的无花果一样落下云端,到了半空的时候化作一朵一朵如绢一样娇弱的花儿,在我的身边,在我脚下的鲜血上面生根发芽,有一种奇异而妖媚的扭曲的身姿,与我身边的这些血合二为一,变成了一条条鲜红色的小蛇,它们跟随我的舞姿变动,而我的脚下的血,凡我踩过的地方就不再有血,而是生出一朵艳红的玫瑰。

我盈盈地踮起脚来,用足尖在跳,在旋转,于是,面纱,像蝴蝶的翅膀一样展开,那些被我的舞蹈召唤起来的每一滴血们,又在我的周围变幻着不同的形象,我的每一个举手,投足,转身,都是我对约翰痛苦的呼喊,所以都超出了我平时舞蹈的弧度,有时甚至要折断了一样,有一种撕扯般的痛,但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让我满意的完美,我听得见骨头卡卡作响的声音。我的筋肉被拉伸得如弦歌唱,是一张痛苦而快乐的爱奥尼竖琴,我看到了希律欢乐而痴迷的神情。于是愈发尽全部的力在舞蹈,我看到约翰的身体被压扁成了一块缎子,如云一样地悠悠飘来,然后有一只手,往他头颈处一撕,他的人头就与身体分了家,被夜风吹着,长发飘荡起极美的弧线,轻盈如半空中的水泡,我用我的手我的臂轻轻地接着他,他悠悠地跳开,最后,破灭在我的肩膀上,化成空气中飞溅的水沫。

舞蹈结束的时候,幻象跟着消失,只有那刺客的血一点一点地溅在我鹅黄的面纱上,希律头一个叫好起来。

“我的公主,你太美了,你想要什么,你知道我有什么吗?我可以让你来选!”希律呆呆地看着我说:“我花园里有一百只最漂亮的白孔雀,它们有镀金的嘴和染成紫色的小脚。每一只孔雀都有一个奴隶来照顾。我可以给你五十只,我后宫里从来没有送给过女人的最好的大珍珠项圈,像月亮的光辉一样,也像用银线把星星们穿在了一起,你戴上她绝对美艳如王后,还有暗藏了深海的青玉,鹦鹉羽毛的扇子,催人幻想的绿松石,刚刚放下你的小脚的水晶鞋,还有牺牲了一百个奴隶才淘到的幼发拉底河上游河谷中的美玉。想要什么,你说吧,我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他手舞足蹈起来。

“我要——圣人约翰的头!”我打断他的话,国王惊呆了。
“约翰已被囚禁,但是他是祭司,我们是绝不能处死他的,这是法典上规定的。”
“不,我就要,约翰的头!”我坚定地说,“我要像咬一只红苹果一样吻他的嘴唇!”

全座皆惊,包括希罗底——我的母亲,所有的人都惊叹起来,罗马人站了起来,拿撒勒人跪下祈祷,所有的人都在咒骂我。我微笑,再一次坚定而大声地说:“我要——约——翰——的——头!”

圣人的头颅

仿佛是得了上帝的昭示,柱子上的长明灯一盏盏地熄灭了,风,冷冷地从大殿里经过,带走香油的浮华,一切喧嚣和污浊的酒肉饭气,取而代之的,是阴冷而血腥的味道,人们都坐了下来,呆呆地,不敢言语,王宫已经静得可怕,有脚步声在王宫里回响,然后,我看到了两个头和一个身子进来,那是纳阿曼,他的头在自己的颈子上,约翰的头在他手中的银盾上,纳阿曼把我要的东西送来了,所有人都后退,我一人前行,从盾上捧下他的头。

他睁着眼睛看着我,面目如生,断颈处居然没有一滴血,在我手中,他转动了一下眼睛,微笑地说:“我知道是你,我的公主,从此我再也不会痛苦了,请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吻我的嘴唇,赐我永生。”我吻他,轻轻地,深情地。他于是微笑着合上了双眼,大股的鲜血这时,才从他的颈子里淌了下来,将我的双手染得殷红……

我跪下,在希律最恢宏的王宫剧场的中央,在冷冷的月幕空冥里,在国王盛大的生日晚宴上,在众人的咒骂和祈祷声里高举我爱人的头颅——月光和他的热血一起,沐上我的全身……

我爱约翰,这就是我得到的他的全部……但是,我不后悔……就算落入永远的地底,就算背负这千古的罪名……但我莎乐美,永不后悔。

尾声:

上帝因圣人之死降罪于犹太国,莎乐美此后不久因此事被陷以杀害祭司的罪过而被处以死刑,用盾活活扑死。她的灵魂因杀人罪而被打入地狱,和升入天堂的约翰再也无法相见。从此她以舞蹈而取先知头颅的故事也被载入圣经,永世以罪名流传。

文中注释:

历史背景:为世纪开端,基督诞生的时期,罗马的众神教与犹太本国的犹太教日益腐朽,各统冶者暴政荒淫,人民生活痛苦。新的适合时代的宗教呼之欲出,耶稣在犹太教的基础上加以改良和完善,以神子的名义创立基督教,信徒发展迅速,约翰比耶稣年长,是他的好友,为他洗礼,是为基督教的先驱者,也是第一个为基督教而殉身的宗教领袖。
犹太国:当时是罗马帝国大一统时期,罗马的统冶者称皇帝,各辖区为诸侯王,本文沿用王尔德戏剧中对犹太区域统冶者的称呼——犹太国王。
犹太教:基督教前身,以旧约为经书,是犹太人的宗教,历史古老,后来基督出来成基督教的创始人,其经历为新约记载,犹太教和基督教共用旧约为经书。
哪哒:犹太教与基督教的圣膏,是最尊贵的香料。用来洗礼祝福。
童子:圣经中对未婚少年的称呼,但在本文中是为从小就从事神职的男子
良人:圣经中古犹太女子对心爱的男人之称呼,就是男朋友的意思。
巴比伦:圣经中对淫荡之城的称呼,因为古巴比伦全女皆妓。
以赛亚书:圣经旧约中一部,先知以赛亚预言救主弥赛亚耶稣基督将临。
爱奥尼竖琴:与多利亚竖琴共为古典竖琴的两种款式,此种更为女性化一些。
沉香和没药:圣经中的香料,由植物所产。
黎巴嫩杉:古代两河流域最美丽的高大植物之一,叶可擎天,汁液有芬芳的香气,圣经中用苹果树和它来比喻品行高尚,伟岸俊美的男子。
希律屠城:圣经典故——耶稣降生的时候,出现了王的星,希律得知在伯利恒城,便命卫兵前去尽行诛灭此城中所有两岁以内的男孩,而耶稣全家得着上帝的告示,先行躲避,逃往埃及。
耶别洗王后垂涎的葡萄园:圣经典故——耶别洗是和希罗底一样臭名昭著的犹太国的王后,为夺取那个美好的葡萄园而杀了园主。西方用这个来比喻无比美好之事物。
普罗米修斯的破腹之痛:希腊典故,普罗米修斯为了盗火而被宙斯铐于悬崖之上,天天被神鹰啄食内脏而剧痛。可他的内脏却会在夜里慢慢长好。西方引用这个故事一般来说明凌迟般的折磨。





构思新颖,文笔独到,满纸绝艳,又见一番异国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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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如来佛祖玉皇大帝观音菩萨钦定取西经使者花果山水帘洞美猴王齐天大圣孙悟空帅到掉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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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尘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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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2005/6/27 22:31:05 第4楼
Re:蔓殊菲儿文集唯美小说卷


幻夜   文 / 蔓殊菲儿




我是冰下的火焰,是深海的遗骨,是血中的玖瑰,是绝痛中的幸福,我必美极,让你窒息。
我第一次遇见寂生,是在我七岁那年,一天晚上,管家钟富带着他来见我的母亲。母亲向他点头一笑,转脸对我说:“矜矜,向樊老师问好。”
当时的我还是有些怕生的,羞怯一笑,细声细气地对他说:“樊老师好。”而他当时并没有立刻回答我,家里很安静,听得见风吹动蕾丝窗帘的声音,当扑动的的声音小了下去的时候,他静静凝注着我,应答道:“六小姐好。”
我是钟家六小姐,他是我的钢琴老师,我们相识在民国十三年五月。
坐在寂生的身边的时候,年幼的我总是痴迷于他俊美的侧影,他的脸庞梭角分明,像象牙一样洁白光滑,而剑眉凤目,眼睫漆黑如鸦翼,淡水色的唇总是好看地抿着,说话不多,多是示范和默默看着我微笑,我弹错的时候,他也不责怪我,只是叫我重新开始,有时候还圈我在他的怀里清析地看他的两手是怎么弹琴的,他的身体欣长而瘦削,并且冰冷,我甚至听不到他的心跳,但我不害怕,我从小就喜欢他,他最好的奖赏就是抱我起来转圈子。
“我是多么爱你,我的小公主。”我听他轻声在我耳边说:“等你长大后,我一定要娶你。”
我爱寂生,从年幼起,也因他的俊美出众,十六年来,众男子在我心里,暗淡了光辉。
第二次遇见寂生,是在郑公馆的钢琴夜宴之上,作为省立音乐学院钢琴教师的他,在大家面前表演了巴赫的布兰登堡协奏曲,在众人微笑地倾听之中,我呆呆地凝望着他,一度恍惚,我想起他过去说的话,虽然那时我那么小,但还是记得那么深,像烙在我的心上一样。
表演完了之后,寂生起身,谢礼,走进坐宾席,他就在我前面经过,咫尺之遥,我的目光一直跟着他,直到他察觉,突然望向我,我的心跳也仿佛在那一刻停止了,他的眼光,像两柄冷寒的利剑,直直地刺入我的心脏里去……
入夜,我又梦见了他,不,是他的眼睛,美丽的眼睛,目光却是凌利的,可从冷寒中透出热来,从我的眼中的冰凉直入,可又在我的心里燃起了火,冰破之后,是熔岩一般的灼热,带着冥冥而来的那句话的力度,我在这种痛楚中深陷,不可自拔,双手却渴望着抓住什么,他的领子,我童年爱娇的笑声,遥遥而来,裙摆的轻纱拂过手臂,他象牙般的光滑的前额,埋在我长长柔软的黑发之中,洁白修长的手指轻轻解开我领口的扣子,那么深入的抚摸和亲吻,我幼女皎洁如百合花的肌肤,童年时代难以启齿的秘密,如置在千百层叠的素缎之下,如今被他的目光一把挑开,从此暴露无遗。
次日下午,我梳妆完毕,换上一件素白底子,绘上了初放玉兰花的旗袍去找那个男人,可是他的使女却把我拦在了门外,我才想起,寂生有一个奇怪的习惯,只上夜课,而在白天却是爱睡觉的。站在他的门外,我很沮丧,只好回去,却不能安定下来,便走到他昨天弹琴的地方练琴,弹来弹去反复是昨晚听的巴赫的曲子,心里一直牵着他,不能罢手,待手指弹酸了之后,再也不想动了,我伏在琴上哭了起来,他的手指从我发间慢慢地伸过来,抚摸我的脸颊和颈项,从下颌直到锁骨,他用双臂环抱着我,在我的耳边轻轻呢喃:“你知道你于我来说是什么吗?我的小公主,你是沙仑的玖瑰花,是幽谷的百合花,我一直在等待你的长大,一直在等……。”遥远的记忆之中,我丝绸衣裙的细碎声响,摇曳的烛光,影子在摊开的乐谱本上流动……
“还在梦里弹布兰登堡吗?”我被一阵温柔的话语惊醒,而他,就在我的面前,如今已是夜幕,而月光洒进琴房,水一般地流淌,在静寂中听得见潺潺的声音。寂生径直到了我的面前,伸出右手,轻轻敲击琴键:“应该这样,缓轻,最后消失于无形。而你一直是平的,分离得很突兀……。”他依是像当年一样温柔地微笑,眸光如梦,嘴角优美地上扬……九年了,他一直没有变,俊雅如昔,甚至没有变老,我垂下眼睛,伸出手来,慢慢地爬到他的手上,握住他的两只手指,细细地说:“我好想你,樊老师。”
“叫我寂生。”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抱住我,我埋脸在他的怀里,可我却找不到他的心跳,他没有温度的身体让我的心仿佛悬在了半空中,我像风中飘落的纸片一样无处依附,这使我恐惧起来,我紧紧地抱住他,哀伤地说“寂生,你是真的爱我吗?你爱我,为什么我听不见你的心跳?你真的是爱我吗?你说过要等我长大娶我的。而我现在已经长大了。”寂生不发一言,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我,好像害怕我会逃走一样,我几乎要在他怀里窒息了,但是,他依然没有体温没有心跳……
回到家中的时候,我在陈妈手中刚接过银耳汤喝完,就被告知太太要我下去一下,说是要见客。待梳好了头发,换上洋装下去,客人想必已经等了好些时候,厅中的气氛有些僵硬,只见一个年轻的男人坐在沙发上,穿细灰条纹的深蓝色西服,打着领结,头发梳得很整齐,“矜矜,这位是王次长的二公子,刚从法国留学回来,王次长和你爸爸是世交,你们两个小的时候也见过面的。”母亲的声音依然是那么优雅从容,像过去跟我介绍每一个世家子弟一样,轻车熟路,但我已经厌了,向他淡淡一笑,道:“王公子好。”他规矩地站起来,应对道“钟六小姐好。”
站在会客厅里,脚下的拼花华美,水晶吊灯的棱角,把正午照进来的阳光折射成细小的光斑,有些晃人的眼睛,我站着不动,只觉得整个人轻飘飘地向上浮,让人感到眩晕,衣裙竟觉得有些紧了,“怕是阳光太刺目了。”妈妈看看我在光照下发白的脸,笑一笑,“叶子,把缎帘放下来。”我的眼光跟着一点一点放下来的罗马帘动,暗色的花纹,一点点地遮住了外头的光,而在帘子压下的一瞬,那丝光线仿佛格外灿烂,只作狞利的一闪,霎时幻灭。
墨黑的夜,沉闷得让人窒息,我从床上爬起来,打开一盏台灯,摸到将要赴订婚宴穿的蕾丝朱纱旗袍,用剪子绞开一个口,尽力一撕,然后再绞,再撕,寂静的夜里,只听见碎珠落地的声响,叮叮咚咚,是从幽暗的地底发出的钢琴声,挣扎中残存的一丝活气,最后归于死寂,我伸着双手躺倒在床上,幽夜的墨色上镀了一层月光的青釉,冷硬如瓷。他的影子渐行渐近,在我的记忆中,俯下脸来,尖牙深深地刺入我的手腕,满满地吸了一口我的鲜血,“让我好好记住你,记住你血的鲜甜,你的生命会在我的怀里绽放出最美的花,而你还小,我会等待你的长大。”他咬下的牙印是我八岁起就烙下的属于他的记痕,我的头脑好乱,不知该做什么,只穿着睡袍,光脚在地上碾着那些珠子,脚底很疼,但是除了折磨自己,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摆脱对和王家联姻的恐惧。
玛丽亚女校的晚间圣餐仪式我没有参加,偷偷地去找寂生,他的宅子在音乐学院不远的地方,是一幢三层的小楼,仆人领我进去,却不到他的房间,而是楼梯通往房顶的转角,男人,就站在窗的边上,手持高脚杯,遥望月色,那样俊美的男子,浴在清冷的夜风中,像西洋童话里的幽夜王子,我站在梯角凝望他,竟至失神,“寂生……。”我悲伤地向他伸出双手,“寂生……你说过你要娶我的,可是,你为什么对我一直不理不睬,你知道吗?我要和王次长的儿子定婚了,我把衣服撕破了,可他们又做好一套,寂生,你在听我说话吗?我好害怕这场婚姻,我爱你的,你说过你要娶我的,你还记得吗?虽然那时候我还小,但我记在心里了,像烙印那么深。寂生,你在听我说吗?”我仰面看着他,热的泪从脸上淌下来,模糊的泪光中,他从楼梯上走下来,就在我的面前,我伸出臂去搂住他的脖子,他一把将我抱了起来,一级级走上台阶,一步步踏入那夜中清光的所在,月色如水,而我像溺水的人一样渴望他赐予的呼吸,与他唇舌的交流,甜蜜的触摸,我的身体在这欢乐与清寒中颤栗,更加热望他有力的拥抱,幽蓝的月下,我们像彼此纠缠的海底藻类,放肆而妩媚地招展,他的进入,让平静的光之水荡漾起层层涟漪,我沉溺在巨大的激情之中,有一种没顶的欢乐,呻吟和喘息就是一个个从海底升起的泡泡,悠悠驾清光直上,在最高最高的天际破灭,我十六年的青春和欲望在这幽蓝的海底尽情绽放,漆黑如丝的长发像水草一样缠住他的颈,他的臂,分流着他漉漉汗水,冰冷的汗水,针尖一般钻入我的肌肤,彻骨奇寒。睁开眼睛望着他,月下苍白的男人,目光温柔如水,我默默地伸出手去放在他裸着的胸膛上,还是没有心跳,没有心跳,冰冷苍白像——我突然害怕起来,惊恐之中,他一把握住我想收回去的手,哑声对我说:“矜矜,嫁给我,我会给你爱情和永生,你是我九年前订下的新娘,我一直在等你的长大。和你作爱,娶你,你知道我这些年是多么孤独吗?我需要你这样美丽而乖巧的女人陪伴我。”
我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躺在他的臂上听他说话,他的大手热烈地抚过我的乳房,锁骨,肩膀,,最后握住了我纤细的脖子,我感到血脉的贲出,在他渴望的眼神的凝注之下,我莫名地恐惧起来,在他的怀里微微发抖,他俯下脸,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说:“再过三天,十五月圆之夜,我去接你。你好好回去,看看白天,太阳,你瞳仁尽可感知的光,你肌肤尽可感知的热,去好好地看看圣母微笑的脸,因为这一切,在你步入我的世界之后,你便永不再拥有!”我默默地看着他,他的精血的注入更加肯定了对我的拥有,我不能违抗这一切的命令,更何况,我要逃离,逃离我的家我的婚姻,除了他的世界,我无处可去。
而他的世界,是什么?是——死亡中的永生。
整整三天,我没有哭闹,只是悄悄地收好我贴身的东西,玛丽亚女校的十字校徽连同圣经和赞美诗一起摆放到钢琴之上,玩具之中,我只带上了一只水晶壳的小沙漏,鲜洁白色的细沙,是他送给我的,我坐在琴边弹李斯特的练习曲,他在我的身边,拿着小沙漏,微笑着说,“细沙流完,你的曲子也完了。”我的琴音与最后一粒沙共同坠落,随后是他僵冷而空寂的声音,“呵呵,不错不错……。”话还没落音,我猛地砸下琴盖,愤怒地问他:“你的女朋友呢?”“没有啊。”他是在骗我的,我起来跑到他的跟前狠狠地推了他一下,尖声叫着:“怎么会没有?老师,我明明看见你带了一个女人进了你的家,然后没有出来!”“这是谁告诉你的?”他的神情从暧昧转向端庄,“绝对没有这回事,我没有女人。”我狠狠地把沙漏砸向他的脸,“你走,你走,我不要再见你了,我不要你教我了,我不要了,我讨厌你!”
沙漏是缺了一个角儿的,但是里面仍是完好,细沙依然平静地滑落,不受任何限制,现在已是十五的黄昏,残阳如血,我光着脚跑到阳台上,热的空气,热的光辉,我最后一次的日落,人间喧嚣,尘埃浮华,而我将不再拥有,死亡与爱情共驻,等同永生,我伸手向渐渐落下的太阳,忽然泪流满面。
青冥的幽暗之中,月亮像一面巨大的古代银镜慢慢升起,我躺倒在楼顶的地毯上,仰面望着她,我看见自己投映在里面的影子,他的轻轻靠近,慢慢俯下了脸……
一口咬在我的脖子之上,我睁大眼睛,任他的尖牙刺破我的血脉,我温暖的血液流淌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是汩汩的地下的泉,自我的心脏泵出,自我的周身血脉的汇流,我的生命,我的爱情,我的呼吸,是泉中片片的落花,在青春盛极的万千飘洒之中坠落,或飘浮或沉沦,并同血色的泉水,是他鲜美的盛宴,他像猛兽一样袭击我,像孩子一样吮吸我,他饥渴得让我顿生怜爱,我不光给他而且要完全地给他,我不后悔……
死亡是可怕的,因为那种抽搐的疯狂和理智消失得迅速使我落入无边的恐惧之中,寒冷和孤寂像冰水一般浸透了我的身体,月亮明洁的光渐渐暗了下去,我想我是死了,我不再是人了,我只是一具尸体,但他的血液慢慢地从他的手腕里滴下来,到我的唇上,到我的舌尖,他的生命来了,源源不断地输入我的身体,也许是我的血液从他的身体里渡过一个轮回后又回来了,我生命的灿烂花树刹那成了幽夜繁密的束蔓,而睁开眼睛,所看到的却是我从未见到的景象,夜色如此美丽,而月华灿烂,地上诸物都被镀上了一层银辉,路径明晰,夜行点灯简直是天下最可笑的事情,而小耗子在墙角边吱吱叫着打架,眼睛闪亮得像小星星。我微笑着,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抱我起来,走下顶楼,走下每一级楼梯,来到他的花园,在白日里我来过这里,不过是一些丛生的绿草和素净的白花,而在这夜间,却是让我大大地惊异了,那些花,鬼火一样的青绿和艳紫,骨片一般的惨白和粉黄,鲜血一般浓稠的红,翡翠一般明艳的绿,香味是迷离的,无处不在,清冷而甜腥,让我想起鸦片的味道,然而里面竟没有一点烟火,是冰冷而巨大的鸦片香冻。“这就是我们的世界,美吗?”他搂紧我说:“你和我共同享有的世界,只有我们两人。”我笑着,靠在他的怀里,“你知道这些花为什么这么美?因为每一朵花就是一个死去的人,我每月的牺牲,他们的尸体埋在我的花园里,他们的灵魂从他们的腐肉上生根成长,开出至美的花,而每当花朵盛放之日便是腐肉化尽之时,他们死在我的手上,可我没让他们成为丑恶的鬼,而让他们成为绝美的花。伟大么?”我还是有一点害怕,把脸埋进他的怀里,他笑着说,“这里面最美的一朵是你十岁那年赶我出去时的那个女人,音乐学院的提琴教师,她为我煮鸡血羹,在我的房间里不停地跟我**,但她明白了我是一个吸血僵尸时。她却恐惧直至疯狂,所以我杀了她,她只是一个俗妇——而你不一样,你有一双妖精般的眼睛,你爱我,你可以满足我的任何需求,甚至我要的生命,而始终你能做到无怨无悔,你是上帝赐给我的女人,不是么?”我在他的怀里微微颤抖,张大眼睛看他,却止不住落下的泪水,“你可以每天吃牲畜的血,但是每月必须要吃活人的血,不然你就会孱弱下去,得不到永生,知道么,宝贝。”
沙漏之寓生命的意义在于,我们的八十年的生龄是细沙流过的时间,细颈所分的两个世界便是人间和地狱,而我们的生命随着细沙的减少而苍老,当最后一颗沙粒落入地狱,便是我们的死日。而我们的生命之沙如果有一天不流动了,沙漏被横置了,于是定格在那个时段,永不流动,永不死去,在这样的情形里,地狱与人间被放置在一个平台上,于是我们,便游离于这两者之间的黑夜,携带着生之华和死之美,永不再老。
但我们仍可**,因为爱情是这世上唯一可以与生死并称的东西,寂生是这个世界孤独的国王,我是他唯一的后,主宰着这月下的深夜,主宰着死者花园的每一朵魂蕊,而在我们轻纱罗缦的婚床之上,我们始终运作反复,如藤蔓的交织,如水乳的相溶,我爱他,犹如他爱我,一切的泄欲和辗转宛若轮回,因为永生,所以没有尽头……
我不愿随同寂生去杀人,我生前是胆小怕事的钟六小姐,死后也是一个孱弱的吸血僵尸。于是,寂生便担负起了哺育我的重担,每到十五那夜,我便会在门口等他,迫不急待地拥抱他,吻他,像饥饿的孩子一样撒着娇儿恳求他,寂生于是伸出左手让我咬破吮吸,他刚刚充满的新鲜血液,我大口大口地饮着他的血,那是奇异的鲜甜,任何牲畜都比不上的,我的目光因为快乐而迷离,而他忍痛宠溺地微笑,贪婪地欣赏我吸血时的娇痴和幸福,每当我喝饱的时候,便情不自禁地甜美微笑,脸色格外娇艳,他从疲倦之中反而生出强烈的欲望,仿佛为了向我讨还他负出的一切,他疯狂地扒光我的衣服,然后更加疯狂地占有我,而我便在他怀里快乐地回应和尖叫,我有什么理由不爱他呢?
他是赐我爱情的丈夫,给我永生的父亲,赐我饮食的主人,慰我情欲的仆役。而我是他用鲜血养大的最美的花。
当世界消灭了生死,独留下情欲的时候,我们便坠落了,但我们远比人间的人们幸福,所以我们仍然自行如故,消化,弹琴,赏花,**。不问世事,反而是一种超脱。
我们是不敢白日出门的,寂生的房子每一间都挂满了厚厚的黑色窗帘,我穿着蓝色洒花旗袍在白昼的黑暗中行走,寂生在卧房里睡觉,我偷偷地溜出来,软缎拖鞋在木地板上几乎不出声音,我走向黑暗中走廊的一束光线,我的好奇,战胜了他曾对我的警告,我不害怕,我喜欢光和温暖,我从小生长在她的怀抱里,而我为什么不能靠近她?
那束光是从窗帘的一个缝隙里照进来的,无数的尘埃像小飞虫,在此中不停地扑翅飘舞,我的瞳仁被这种刺眼的光耀得疼痛,而我的右手轻轻向那束光芒伸了过去,那么温暖的光,尘埃的轻歌蔓舞之中有一种诱人的华丽,我的手就在其中,舒服得就像被温水浸泡着一样。
已经有三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不知自己为何物的我,只想在这样的温暖中好好享受。
当寂生发现的时候,震恐了,我只记得他低吼一声,疯子一样地冲上来,把我强行拉开,抱在怀里,在这个时候,我才感到剧烈的痛楚,在我的手上,仿佛有火在燃烧,而他比我更痛,在他剧烈的颤抖和对我爱称的呼唤中,我的手,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如花枯萎,若瓷碎裂,霎时灰飞。望着光秃秃的手腕,我呆住了,任他抱着我,紧紧地,远离光线坐下来,我听见他低泣的声音,他哭了,在我面前第一次哭了,埋脸在我的颈子里,他冰凉的眼泪顺着我的颈子往下淌,经过锁骨,经过心口,经过乳房,一直到腰间,像他往日手的抚摩,但比那要更使我快乐。因为他为了我,第一次哭了,我的手没有了,但他在乎我,我在他心中是那么地重要,这样的甜蜜远胜过了失手的痛,我不怕的,因为寂生的心,是那么爱我,绝不逊于他身体对我的爱。我用一只手和一只腕紧紧地抱住他,抚摩他浓密的黑发,微笑了。
第二天园子里又多了一朵花,那是琥珀色的,我认得是杨妈颈上的饰物,杨妈为寂生作了二十年的使女,终于犯了错误,寂生吃掉了她所有的血,因为是为了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女人——我。
但世界在我们宁静而疯狂的爱情之外混乱着,我在白昼的睡眠总是被炮火打断,我们的窗户上贴满了防空纸条,飞机在头顶上低低飞过,人们惊惶的喧哗使我也惶张起来,但寂生却很快乐,因为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逃难的人们成了他的盛宴,他总是可以拣选出最鲜美的血餐吃个痛快,再回来带给我,我在黄昏的门边守候着他回来,拥抱他,吻他,
我看见他微笑地向我走过来,而炸弹此时,从空中坠落,在不远处爆炸,他扑上来抱住我,把我护在他的身子之下,我们一起倒在地上,我被十几步之外巨大的爆炸震得晕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寂生沉重的身体像一座山一样压在我的身上,我费力地挣扎出来,却看见他脸色惨白,暗红的血从嘴角流下来……我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四肢冰凉,我的爱人,我相依为命的唯一的男人……我拼了命地喊他摇撼他,他慢慢地醒来,微弱地说:“快,扶我起来,去家里,地下墓窟……。”
地下墓窟的机关在壁炉里面,巷道很长,一直通到花园底下,用粗石垒壁,麻砖铺地,而壁上悬挂的长明灯已经只有小半壶油了,里面有三四口棺材,其中一口是两人宽的,沉香木雕花,直楞涂了暗金,腐尸的气息弥漫了整个墓窟,但我,却在这之中感到平安,饱食和渴睡,仿佛营养都从空气之里灌进了我的身体。我被寂生高大的身体压得喘不过气来,正好在这时大大地轻松了。寂生放开我的手,舒展了一下身体,我听见他的胸中发出兽一般的低吼,正惊疑间,寂生仿佛已经一扫刚才的伤痛,他转身看我,像饥饿的兽类在打量自己的猎物,我从没有见过他有这样的眼神,使我害怕起来,退到窟口,可他很快地逼了上来,我下意识地想逃走,可他冲上来抱起我,按进那口最宽的棺材里,一口咬住我的脖子,他咬得那么狠,像狼一样的尖牙磕到了我的锁骨,我痛吟出声,只想挣脱,可他的手臂冷硬如铁,娇弱的我根本就逃不出他的怀抱。棺材盖合上了,寂静中只听见他饮我血的声音,旗袍下摆也被他掀至腰间,寂生发疯地喝着我的血,野兽般地蹂躐着我,他从来没有这么野蛮地对我,我小声地哭起来,血被他大口大口地抽失,身体却被他强迫着接受恩泽,充满了他的液体,我在那时竟然恍惚。仿佛到了初次交合的情景,我悲伤地站在梯角仰望他,他像王子一样骄傲而俊美,在月色中缓缓回过头来看我,深青色的天幕上,明洁的月是一面巨大的银镜,我看见自己裸着的身体和飘飞如海藻的长发,寂生是我的国王,蛮横地取走我的血液和贞操,却热烈地给我精血和永生……我少女时代的一枕幽怨和满腔柔情如漫布的盈盈清泪把月中和他重叠的倒影模糊了。我爱他的,无论他怎样对我,他力大得使我晕却,我却从迷蒙中生出幸福来,血竭睡去,在他的身下……
墓地是永远安宁的场所,不管洪荒流逝,花叶代谢,不管战争销烟,河泊泛滥,它始终养息着沉睡的永生。红尘遥远,只在黑暗中感觉到自己呼吸的声音,他男性的气味已如桅子花香一般弥漫了整个棺材,把我完全地笼罩了,我不再想念久别的人间,只一心一意地想着他,我是幸福的,因为可以始终和心爱的男子在一起,所有的折磨和缠绵都是甜蜜的,因为无关生命,无关死亡,无关疾病和温饱,我们是永生的,我们将永远在一起,直到世界毁灭的那一天,爱情仍如我们的永生一样青春而漫长……我在黑暗中抚摸他亲吻他,我的吻从他的前额直到锁骨,绵密而深情。他的手从我的腰上挪上来,轻抚我的长发,我伸出臂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埋进他的颈子,他轻轻地笑了,搂住我,“你感觉到吗?这么多年,地下已扎入了藤蔓一样的树根,我们已经被那绿色的植物抱住了,六十年来,你依然美丽如昔。”我依是抱着他合着眼,小声嗯了一声。他温柔地抚摸我,在我的腰上停了下来,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这是什么?嗯?”“拜尔的初级练习曲,那一本书里的十二页。”我想也没想就回答道,他笑着,继续着“那这个呢?”“车尔尼的指法练习曲。”“这个呢?”“柴可夫斯基的少女的祈祷。”“好简单的,你就不能弹难一点的?”我在他的怀里不满地嘀咕。“不行的,我弹快了,你会痒的。”我心里轻轻一悸,抬眼望他,正迎上他的眸子,如水般温柔的清光……
叮叮咚咚的钢琴声从比我们更深的地底传来,如水一样浸湿了我,我屏住呼吸问他:“你听见了吗?”他点点头,“是谁,是谁在那里弹琴?”我小声问他,“是幽夜的灵魂,是流水,地下的泉。”“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选你作我的新娘吗?因为你有可以听见地底琴声的耳朵,你弹奏的时候是跟着她们在走的,那么小的女孩子就懂得这地下暗涌的忧伤,是的,你是政界名门钟家的嫡小姐,但你有一双妖精般的眼睛,像月光一样,可以照进我的心里,你如雪般的纯洁之下是让人销魂的疯狂,所以,在这个人间,只有我配享用你。”
是的,我是被寂生完全拥有的,但是寂生呢,我们一起苏醒了,在另一个世纪的开端,我们重新来到了人间。
钢琴不像过去那样受宠了,三十年代英式家规的公馆皆已不再,小姐们可以不学弹琴画画,不用被从小缚在学校里学社交。小公馆一般的别墅里,太太们除了打麻将和说长道短什么也不会,我怀念那个年代优雅高贵的名媛淑女,怀念苏曼殊的诗和张爱铃的小说,怀念樊宅里那架旧琴和窗外的一树桃花,甚至怀念被我撕碎的朱红色的旗袍。
寂生靠着墓窟里的旧物好好地发了一个小财,直截应聘到省音乐学院作了夜课钢琴教师,重拾过去的生活,而我,因为少了一只手,什么事也做不了,只能天天呆在家里等他回来。于是,工作疲累的他往往一回家就倒头大睡,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宛若浮动的水银,我从枕下拿出沙漏,对着那明洁的辉颠倒玩摩,流沙从这端滑落到那端,在细细的小眼里轻轻落下,关于生命,关于血和光的记忆再次在我心头漫起,如流沙般填满了我的心房,世界的日月就如这沙漏一样循环往复,直到我同它一起毁灭的那一天,而等待的期限如许漫长,不知多少亿年,难道我就要这样地过下去?但是,这个世界有寂生呵……想到他的时候,我的心中涌起温暖的柔情,看着他在月下棱角分明的脸庞,细细的欢乐像流泉,从心头幽寂而茂密的藤蔓之林里缓缓流淌了出来……我不会害怕,不会孤独,因为寂生他永远和我在一起。
但是事情不是按我想的方式去进行的,寂生慢慢地和过去不一样了
我不知道寂生这一年是怎么了,他仿佛有了心事,对我的温存也敷衍起来,每天回来喝了晚茶之后只是发呆,有时有几天不回来。我对他很是担心,然而问不名堂,他总以临近毕业,学生补课很用功的话来搪塞,我从他躲闪的目光中意识到了什么,忽然觉得恐惧,在他对着镜子剃胡子的时候,我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轻轻地说:“寂生,你这些天到哪儿去了?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我明明地觉得他的颈子轻轻抽搐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常态了,“没有。”他冷静地回答:“我一直是这样的,课时太多了,回来也太晚,学生的父母于是就请我睡在他们那里。”“呵,你不怕?不怕光?”“我不是总在天亮之前回来么?”我的手慢慢地从他的颈子上滑下来,我的寂生,他一定是对我说谎了,他一定有事瞒着我的,我们才生活了这么一点时间,他就对我说谎了,我咬牙望着他,冷冷地说:“你要记得我们是一直要在一起的,不光几百年几千年的时间。”寂生手里的剃刀停住不动了,我看着他僵直的背影,轻轻笑了两声。
他不用说我也知道,因为我已有了一张和他相恋过的钢琴系的女学生的清单,他车轮一般地在她们之间转着,最后一个女孩可以让他不回家了。晌午我偷偷翻他衣袋的时候,找到了那个名叫张雅的女孩给他的香笺,这段隐秘的师生恋情被我挖了出来。不动声色地撕碎了它,对这个从未谋面的女孩,我恨入了骨头里,顿起杀心。
我从不杀人的,因为有寂生每月毫无保留的给予,我也惧怕那和我身上相似的同类的气味,所以利齿一直都没派上用场。唯有,这次,我是那么坚决地咬穿了张雅的咽喉,活着的女孩是美丽的,她有着粉红的面颊和温暖的心跳,有着连我都心动的柔软的小手,但是,她不懂什么是爱,她根本不知道爱他,她只不过是喜欢寂生的美貌而已,当我说到寂生冰冷的肌肤是因为是吸血鬼的时候,那女孩惨叫出声,蹲下身来瑟瑟发抖,这让我鄙夷的喜欢,怎可和我跟寂生历经生死墓葬的爱情相提并论?我抬起她满是泪痕的脸亲吻她的前额,然后握住她被吓得瘫软的手,咬上了她的脖子。
呵,寂生,你知道么?在你沉睡的深夜,我在喝着你情人的血,那是甜美的甘露,可是我的心是苦涩的,爱情原是这么脆弱如瓷的,不小心就碰坏了,寂生,她死了,再不会埋脸在你的臂间,而你,还要找谁去替代呢?纵是找到任何人间的美丽女子,她们能有我这般爱你吗?寂生,你曾经说过,在这个人间,只有你配享用我。可是你一样也唯有我这样一个真正爱你的女子。
回到家里,寂生已在黎明里享受早餐,我过去到了他的身边咬破手腕,将鲜艳的血注入高脚杯里“过去都是你在哺血给我,现在你来尝尝我的猎物。”我微笑着望定他,他有些讶异地看看我,再看看美艳的杯子,血的芬芳,如一朵巨大而无形的花,悄悄绽放在淡白色的曙光里,寂生小口尝了一下,抬头看着我:“你,把她吃了……。”我的笑容凝固了,因为我看到他一仰头,将那杯血完完全全地饮入了腹中。“跑了那么多的路,你也累了,去睡吧,天亮了。”他的声间伴着杯落的响声稳稳响起。
我不睡,我知道我下步要做什么,他的冷静并没有搅乱我的思维和计划,那天晚上出发之前,我的长大衣不小心将床头柜上的沙漏带落到了地上,人间和地狱一同毁灭,再无沟通,被水晶棒束缚的流沙也在同时完全自由了。是的,我不能死,但我可以选择毁灭,当这唯一支撑我的爱情崩塌的时候,当我不知再用什么来打发这永不死去的寂寞生活时,永生已没有了任何价值。给我这一切的寂生已经不是过去的他了,她们过后有张雅,张雅过后还会有别的人,无边漫长的时光里我会度日如年,痛若凌迟!
我走到窗前,现在已是太阳升起的时候了,上一次告别它是七十四年前,我满怀着新嫁娘的喜悦和他一同步入另一个世界,而如今,我已不需要这个世界了,只有七十四年,我便已不愿再永生下去,我本来的自己,若在人间,不成老妇也已成灰,而人生,本来便应如此的。
拉开窗帘,阳光照了进来,太阳是这世上最不计回报的生灵,我向遥远的它伸出双臂,久违的温暖让我泪流满面,灿烂的光之海将我淹没了,然而,寂生,你为什么要跑过来抱住我?而且抱得那么紧,你本可再去找一个张雅,将她变成和你一样的不死鬼来代替我的呵,寂生,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已一起浴在了这华丽的毁灭之中了么?生死纵横,往往抵不过一点小事的搅扰,人性脆弱,如何渡得过那数亿年的余生?然而我真的是累了,在他的臂弯里竟慢慢生出梦境来,我看到天上那面巨大的银镜,我们溺在月光中**,他在我耳边轻轻呢喃:“矜矜,我最后说一句话,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一个你。”我笑了起来,最后才明白,然而,痛,从骨髓中出来了,像万根钢钎撑破我的身体,他再用力抱紧也没用的,因为他也如我一样崩开了,烟尘簌簌,明灭中粉硝轻舞,是我最后看到的景象……
寂生,我们是这么相爱,放弃了永生用毁灭来证实,但我不后悔,因为,我们的灰,也是洒作一处的,在百合花的窗帘下,再不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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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如来佛祖玉皇大帝观音菩萨钦定取西经使者花果山水帘洞美猴王齐天大圣孙悟空帅到掉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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