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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2006/6/29 20:21:31 人气: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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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之伤
我出生的那年夏天,娘最爱的白芷花开满了后院,可是她再也没有机会看见了。芷悠是我的名字,爹因为思念娘取了“忧”的谐音。
小的时候爹经常陪着我,一呆便是一整日。坐在花园里,品着一壶最好的云山枫茶,看着我练琴。浮云悠悠,天色湛蓝。有时我也会习字,爹特意请来先生教我,他说,娘生前也写的一手好字。他很少抱我,大多时间只是一个人静静坐着,父女间有着天生的疏离感。爹不似其他男子善饮酒,记忆中家里连酒坛也不曾见过。后来我才知道,是因为爹年少时沉溺饮酒,娘生我那日,他在友人家大醉,未能见到娘最后一面。这是我奶娘告诉我的,那一年我七岁,我总是在想娘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十岁以后爹便很少来看我了,因为他娶了妾侍。
我记得那天的天空是红色的,家里四处张灯结彩,锣鼓喧天。每个人都忙乱的奔走着,迎接他们的女主人,我的继母——琉烟。我第一次看见她是一个月后,因为整整一个月我把自己关在房里,作为对爹另娶的抵抗。这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的,我先性淡漠,平时连言语也是极少的,此次怎会做出这样偏激的举动。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想让爹为了那个女人而漠视了我。后来爹果然对我很好,大抵他也觉得对我有愧罢。只是这好再不是日日的相陪,而是绫罗绸缎,锦衣玉食,以及高床暖枕,只要是我想要的,他从未说过一个不字。
十四岁那年,我已出落的清丽脱俗,由于年纪小,我的美还带着稚嫩。许久没有见到爹了,他这几年开始重新经营他遍布京城的家业。是的,我的父亲便是富可敌国的林轲帆。七月初七,我的生辰,照旧只有爹和琉烟陪着我。可是那日我令小桃为我描眉,涂脂抹粉,看见铜镜中的自己明艳动人。爹看见我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来,很少听到爹这样不加修饰的笑声,我知道这样的笑是爹真心在笑。可是透过笑声可以明显感觉到,爹老了。他唤来歌妓令她们唱那曲《李延年歌》。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那时的我明白这首曲的意思,可我猜不透爹听这首曲的用意,更猜不透他的笑。
那一晚之后爹又经常来看我了,频繁的给我带来珍贵的饰物,翡翠镯子,玛瑙指环,成堆的珍珠链子,数不清的金银镶玉发簪。他甚至花了三万两买回一粒夜明珠做我的项饰。那些天蝉丝,苏杭的锦缎更是永远也穿不完。这令琉烟很是嫉妒,可即便是她也猜不透爹究竟想怎样。
我虽也惊愕于爹的转变,但仍然还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被这些昂贵的饰物,精美的华服簇拥着,我迅速长成高贵冷艳的女子。笑时也会妩媚妖娆,但,我的笑极少,我并不愿意别人看见我的笑。
转眼便是我十五岁的生辰,爹这一次请来了京城里所有有名望的达官贵人。他甚至为我安排了舞蹈,即编进了那一首他钟爱的《李延年歌》。我不明白为什么那样高贵的我,却要和一群低贱的歌妓在一起跳舞。可是我不想违背爹的意思。那一日,白芷花又一次开的漫山遍野。家里也又一次锣鼓喧天,一如当日爹迎娶琉烟的热闹。
当我穿着闪着熠熠光辉的白色衣裙,随歌妓一同舞着水蛇衣袖飘然而至时,我听到熟悉的曲子响了起来“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舞低杨柳,歌尽桃花。霓裳广带,虚步凌波。我看见所有的达官贵人看着我惊为天人的目光,我知道,此时的我明眸皓齿,青丝如瀑,肌可凝雪,美不胜收。
我知道爹也看见了,看见了全场那些呆若木鸡的男子,因为我听见了他的笑。
只是我的面容仍是清冷的,我对于眼前的这一切没有一点留恋。
第二日,提亲的人就挤满了前厅,爹一一推辞了。我对爹说我要想去游湖,爹皱了皱眉头,“这样热的天气”。“可是,女儿今日格外想去。”“那让小桃陪你去吧”
我没有带多余的人出来,只是和小桃二人泛舟湖上。一路上遇见许多翩翩公子,甚至市井小民也是有的,他们都说着一样的话。“看,那便是京城第一美人林芷悠”我兀自觉得好笑,何时我已升为了京城第一美人,呵,不过无聊的纨绔子弟起的虚名罢了。我漠然。下船的时候已近晌午,小桃去寻马车。看见车夫的时候我微微一怔,似是前世见过的人一般。他被我看的有些不自在,羞涩的笑了一下。不知为何,那些翩翩公子在我眼中都不及这个少年,他有着和车夫不相称的斯文秀气。清瘦挺拔,白衣黑发,眼眸坦荡清澈,笑容有如阳光照耀,给人说不出的舒服。上车后与他闲聊,他长我四岁,今年十九。我问他,“你可知道我是何人?”他红着脸说“姑娘莫见怪,小生不知”是一个很容易害羞的人。 蓦然,我娇媚地笑了。眼波流转,盼顾嫣然,一笑,倾城。看着我的笑他也愣了一下,随即脸更红了,呵,会脸红的男子。“小女子名唤林芷悠,不知公子是。。。”“小生姓张,名世生”他抬起头,礼节的微笑。我看见一双澄净无波的眸子,我竟看得有些痴了。小桃在一边坏坏的笑着。她是从小同我一起长大的俾女,俏丽可人,古灵精怪。
回到府中,令小桃取出琴来。我静静地抚着琴,眼前却浮现他白析的面容。此时我并不懂自己对待张公子是怎样的情意,我只知,希望每日都可与他共渡。
第二日,我仍对爹说要去游湖,爹同意了。走到门外,竟看见他等在那里。我已不知是惊是喜,急忙忙走上前,“张公子为在此处?”“是小桃姑娘吩咐我在此处接小姐去游湖。”他缓缓的说着,仿佛他的世界里时间总是慢于别人的。我看了眼小桃,她对我眨眨眼。我不再言语,爹说过女子应当矜持。我不言,他亦是不语,天生就如画中的人物般静止。又或者,他并不想与我攀谈。倒是小桃,熟络的问他“不知公子家中可娶妻室?”“区区车夫,如何养妻,甚是惭愧。”“那公子家里还有什么人呢?”“只有小生一人,父母早先皆患病离世了。”听着小桃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我得知了很多关于他的事情,我知道是小桃在故意帮我打探。
今日天上无日照,只有白色的浮云,像极了幼时爹陪我度过的时光。泛舟的时候,张公子便坐在河畔,安静的等着我。他先扶小桃下船,让小桃来扶我,他说小姐矜贵,男女授受。回去的路上,他依旧如昨日一样问我,小姐今日玩的可尽兴?恩,我地头微笑不语,看见他,我便是高兴的。
此后每日他都接我与小桃去游湖,而爹并不知情。我日日游湖的消息传开,总有富贵子弟买了画舫邀我同游。每每遇见,我总是没有表情的摇摇头“公子费心了”然后婉转回绝。有时我在想,他是否也希望可以与我同游呢?于是我邀他同坐一船,他应了,却与小桃坐在船尾,留我立在船头。只有看着他的时候我才知道什么是笑,他也会礼貌的回应我。他的笑就似盛夏的樱花瓣一般温柔旋转,围绕我冰凉的心。
他载我们回去,依旧问道“小姐今日玩的可尽兴?”“恩,你以后不毕总是称我小姐,请唤我芷悠。”
林芷悠与一个男子日日同船游湖,这样大的事情在京城不传开是不可能的。很快爹就把我叫去了,他说“女儿,可记得爹教过你什么?”“是,爹,您教女儿要自重”“你既然知道,为何还与那车夫招人闲话?他是如何的出身,怎么陪的上我林轲帆的女儿”“爹,他是怎样的出生有何关系,女儿只觉得和他在一起时才能开心。”“开心?爹已为你安排了最好的归宿,你会比现在幸福。以后不准再见他!”我惊住了,归宿?爹为我安排了怎样的归宿?“爹,我什么也不想要,只想与张公子厮守终身。”“你。。。”爹气的脸色发白,“你要气死我吗?一个车夫竟让你这样,传出去林家颜面何存?来人,把小姐带回房去,没我的同意不准踏出房门半步。”“爹,”我竟然哭了,从未哭过的我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他,急的泪水涟涟。爹没有理会我的眼泪,径直回到他的东厢。
小桃每日来送饭的时候会带来很多关于张公子的消息。“他今日穿了件新的青色长衫”“他带几个在路边乞讨的孩子去吃东西了”“他劝小姐切莫太伤心坏了身子”。“小桃,我想和他一同远走高飞”一日,我拉住小桃,这样大胆的提议,倒是她也没有料到的。“小姐,无论你要做什么,小桃都会帮你的”她于是去找张公子。第五日,父亲外出与京城里的其他富商谈商。我便趁此机会,逃了出来。出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张公子。
他驾着马车与我行至桥边,还有一点便到渡口了。我问他为何停下,他竟说“小姐千金之体,不应和小生经历流离之苦,更况家有慈父,于情于理小生也不能让芷悠小姐背负不孝之名。”一席话说的我愣在那里,这样的关头,竟还说这种话。“张公子,芷悠是心甘情愿随你漂泊的,家里金银万千,并不用担心爹的生活。请快些去渡头吧。”“芷悠小姐,我张世生怕是今生将有负于你了,我决不可以带你离开。”“为何?”,我也糊涂了,不知此时他这番话的用意。“我。。。”他红着脸低下头,只是这一次他的脸不再为我而红。“小生喜欢上小姐的俾女小桃姑娘,我不能带你走。”
“小桃?”这于我如晴天霹雳一般,怎么会这样呢,唯一令我心动的白衣少年喜欢的竟是小桃。我有倾国倾城的美貌,怎会有男子不为之动心?“呵”我笑了,之前的那些话果真只是些虚情假意的规劝。“小桃”,竟然是她,她居然背着我和张公子产生感情,却还助我逃出来。难道她只是为了让张公子亲口对我说些话,让我彻底败给她吗?呵,怎么可能!
“那么,张公子,请送我回府吧”我冷冷的说道,“是”他不敢过多言语。
半路,我让他放我下来,自己走回府。在进府之前我用路边的泥水溅脏了自己雪白的衣裙,又用木棒在玉肌上留下了斑驳淤痕,一切就仿佛我刚经历一场混战。我跌跌撞撞的回到林府,扑倒在门前,家丁慌乱的扶起我。正为我的逃跑而担心的爹看着我如此狼狈,心疼的把我抱到床上。“快,快去叫大夫”我还没有看过爹如此慌乱。“爹”我哭着扑进爹的怀中,“女儿好怕再也见不着爹了”“不会的,不会的,你是爹最疼爱的女儿,没有人可以欺负你”“可是,爹,你知道吗”我假装虚弱的停了停,“小桃,小桃她竟然和张世生合谋要把女儿卖去扬州。他们要把我卖去扬州最红的青楼,醉香阁。”“什么,竟然有这样的事,”爹大怒,“去,去把小桃那个死丫头带进来。”我靠在爹的怀中,嘴边泛起一丝冷冷的笑容。“老爷,怎么了?小,小姐,你怎么回来了?”小桃惊讶的看着我。“你当然不希望我回来了”我不理会她满脸的诧异。“亏我平时对你这么好,你却这样害我”“小姐,小桃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呀”“你不要再装蒜了”爹已经没有耐心了,“来人,把她拖出去打到残废,再赶出林府”没想到爹的心也可以如此的狠,真不愧是父女呢,可以一样的冷酷无情。
可是我似乎还要更胜一筹女子的毒辣,小桃在被赶走之前,我令人划花了她的脸。
日子又恢复平静,我的心却始终有涟漪,我还是放不下他的。听说他还在京城里当着车夫,而我已不再出门,与他失去了缘分。至于小桃,奶娘告诉我,她在被赶出林府的当日便投河自尽了。她说这些的时候,带着鄙夷的神色。
经历了这样多事的一年,我十六岁的生辰也将至了。父亲说七月初七,他便会为我定下归宿。又是归宿,父亲拒绝了无数的达官贵人,他所指的究竟是怎样的归宿?
那一日,比起去年更要热闹,几乎整个京城都在欢庆我的生辰。可是被父亲请到家中的,只有一个人。当那首熟悉的《李延年歌》响起的时候,我再一次翩然起舞。这一次,没有卑贱的歌妓,只有我独自旋转,飘舞。我看见了那个陌生的面孔,他坐在大殿的中间,我且知他并非等闲。气宇轩昂,镇定自若,眉眼间有自负的霸气。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应着这曲子,我挥袖凝眸,对着那位公子嫣然一笑。面如芙蓉,发似流泉,我知道,他必不可抵挡。曲终,那位公子的眼睛便再也没有离开过我。此时我又听见了父亲的笑,我知道我做对了。
散席时已过三更,父亲令我先回房休息,然后亲自送那位公子出门了。我问奶娘那位公子究竟何人,奶娘也答不知。我确是倦了,很快入眠。
次日被门外喧闹的锣鼓声吵醒,奶娘急冲冲的进来帮我漱洗更衣。依旧白衣,是江南的软缎,轻如薄纱,蓝色的丝线绣着白芷花。“怎么了?”我不解,“回小姐,我也不清楚,老爷只叫奴婢快替小姐梳妆。”“好了,我们出去吧”我有些好奇。走出厢房,便发现府里几乎各处都被堆满了红色的礼盒。父亲看见我,对我说“女儿,来见过郭公公”郭公公?我暗自思量他是何人。“见过郭公公,芷悠这厢有礼了”我柔声细语。“恩,不错,有规矩,有规矩”那个公公夸赞着。“林芷悠接旨”接旨?我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别愣着啊,快接旨吧”“是”全府的人都随我跪了下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封林芷悠为芷妃娘娘,钦此”父亲看着惊愕的我,示意我领旨。此时我才知道昨晚的公子就是当今天子,我也终于明白了父亲所说的最好的归宿。
这就是最好的归宿了吗?我不敢再想,我应当忘记他的。
我被接入宫中,日日锦衣玉食,夜夜笙歌,皇上对我宠爱有加。新婚燕尔,举案齐眉,誓同尘灰。他的目光流连在我的眼角眉梢,他会轻轻地叹,“你好美,看一生也看不够……”
他对我说“持子之手,与子偕老。”我笑了,他是王,后宫佳丽三千,如何与我偕老?他问我“你不信吗?”“是,王”“好,那么朕就证明给你看。”第二日我便被封为皇后,母仪天下,爹也成为了国丈。王下令诏告天下,准我回去省亲三日。坐在八人大轿里,看着帘外的市井生活,每日都毫无变化。爹怜爱的站在门口相迎,抱着我的时候,我看见他眼中有泪光。两日已经很快过去了,第三日我对爹说想去游湖,爹先是愣了,然后缓缓的说“好”
不过就是一年前,就在这个地方,我的生活被彻底改变了。独自在湖畔漫步,想起一年前的事,恍若隔世。那时还有小桃陪在左右,此时却阴阳相隔。对于小桃,我并不知当初那样做对不对,心里也不是没有愧疚的。
如果今天我没有来,也许我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了,此生至爱,那个梦里念着也要将他忘记的人。再次看见他,竟泪光扑朔,依旧是一袭青衫,落漠清瘦的背影独自在湖边徘徊着。我不敢上前,只等他回头见着我。他先是一愣,然后又惊又喜,他抓着我的肩膀“芷悠,芷悠,你可知我日日思念你”“你当思念的不是小桃吗”我用冰冷保护着自己。“那只是当日的借口,彼时我有什么资格带你远走。”“呵,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你应当知道,如今我是王最宠爱的皇后。”“是,这些我都知道,芷悠,我只问你一句话,可愿与我走?”他那双明澈的眸子看着我,我整颗心都沉了下去,只想与他走,再不问凡尘俗事。
可是当冰冷的拒绝从我口中说出的时候,即便是自己也不敢相信,“你走吧,我不会随你去的。如果当日你带我走,现在定是不一样的光景。可你我缘分太浅,无缘相伴终生。我真的很想与你走,可是时候已经过了,错过了,就回不去了。”
说完我决绝的转身离开,听见心被撕碎的声音。“世生,为何当日你不带我走了,为何你我会落得这样的结局,你耗尽我所有的爱,我真的很想与你走啊。”我只有在心里绝望的流泪。“一如豪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从那一刻起,我的心便是死的了。我与他终于再见,终于陌路。
我是王的皇后,这是爹给我最好的归宿。只是我不再笑,日日伤悲。于是城是伤城,国是伤国。倾国之容换来倾国之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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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此变成朝三暮四的好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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